說話之人,五十多歲年紀,裹黑幞頭,穿紅袍圓領衫,姿容疏朗,高大儒雅,是裴寂。
作為李淵的老朋友,兩人有著深厚的交情,李淵待他十分寵信。
起兵至今,他一直都是李淵身邊最重要的臣佐。李淵自稱大將軍時,他為大將軍府的長史;入據長安后,賜給他了良田千頃、甲第一區、物四萬段,賞賜之厚,無人可比;隨之,李淵自稱大丞相,他又被任命為大丞相府長史,爵位亦從聞喜縣公進封為了魏國公,食邑三千戶。
并且,和對待別的臣屬不同,李淵作為主上,對他卻從來不稱其名,都是以“裴監”相稱,以示親昵和尊重。——“監”也者,裴寂早前在太原所任之“晉陽宮副監”之監也。
裴寂心里也知曉,李淵對他的這份榮寵非同小可,是以他對李淵倒也素來以忠相報。
唯是忠心雖有,論以軍政方面的能力,裴寂實有不足,相當平庸。故而,像李世民、劉文靜等杰出之士,常常地會在大政方針,尤其是軍事方面的問題上,與他意見相左。
比如在打蒲坂時,裴寂就建議先攻蒲坂,打下后,再奪長安,以免腹背受敵,而李世民、劉文靜的意見,就與他截然相反,主張應繞過蒲坂,直接攻取長安,利用速度和奇襲取得先機。最終,這兩種意見,李淵盡管并用之,采取了折中的方案,一邊既主力速奪長安,一邊留兵繼續攻打蒲坂,但從長安很快就被唐軍所得這件事實可以看出,李世民等的意見顯才正確。
這個時候,就“支援河東”的此一戰略問題,卻是裴寂與李世民的意見再次出現分歧了。
李世民聽了裴寂此話,看了他一眼,笑道:“裴公家在蒲州,宗族所系,卻怎么反而竟認為‘河東不如舍棄’?裴公,河東若是舍棄,公豈不是有家不得還也?”
裴寂出自河東裴氏,家在河東郡桑泉縣。
裴寂聽后,微微一愣,隨即正色說道:“二郎,公私難以兩全。仆家雖在河東,然國事為重。觀今河東形勢,李善道、劉武周兩部勢如破竹,所向無敵,已是救之不得。與其再調軍往援,徒耗兵、糧,何不如先集兵馬,攻滅薛舉、梁師都等,以保長安無虞?國運所系,不可兒戲。”
“正是國運所系,阿耶,兒才以為,河東絕不可棄!”
李世民適才,只是在與裴寂開個小小的玩笑,——正如李善道帳下,現已山頭多有,李淵手底下同樣也是派系分明,裴寂與李世民不是一路人,李世民對他實是不大看得上,奈何李淵親信他,因李世民也就不太好當面嚴厲地駁斥他,便以一個小小的玩笑,作為對他意見的反對,遂接住裴寂“國運所系”此語,李世民轉向李淵,誠懇地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李淵靜默了片刻,撫須說道:“二郎,為父焉會不知河東的重要?河東是我王業之基,義師所興之地,且其地控帶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誠古今必爭之地也。我也不想放棄河東。但眼下,河東的形勢不容樂觀。誠如裴監所言,晉陽、蒲坂等重鎮俱已失陷,李孝基等部援兵,坐失了救援晉陽的機會,於今只能困蹙龍泉等郡偏隅之所。對此形勢,何以再救?”
李孝基部援兵錯失救援晉陽機會的緣故,李世民知道。
不但李世民知道,亦在殿中的李建成也知道。
李淵不提這點還好,他這一提起,李建成攥了攥拳頭,差點拍在案上,惱怒之氣騰騰的就上來了,忍不住說道:“三胡真是胡鬧!不肯還救晉陽,貽誤軍機,導致晉陽失陷!”
“三胡”,是李元吉的小字,也就是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