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蘇定方軍報來稱,楊善會在清淇,與將士言說‘報效皇恩’云云,以勵士氣。卻這楊善會,既已降從大王,今復言‘報效皇恩’,足見其之降從,絕無誠意,其心仍在隋室!臣愚見,待此戰罷了,宜當據此,嚴加審查,給以重懲,以儆效尤!”盧承道氣忿忿說道。
說到忿處,他還奮力拍了下案幾,以彰顯其憤慨之情。
李善道瞧了他兩眼,卻無動怒之態,笑道:“阿兄,何必動氣?昏主已死,楊善會猶不忘其恩,正說明他是個忠貞之士。對於忠貞之士,理當表彰,以弘揚忠義之風,樹世間正氣,而非猜疑。以其忠貞,與其用兵之能,若能妥善用之,必能成我之股肱。阿兄,你說是也不是?”
守清河時,盧承道差點被楊善會一劍劈死,這份仇,他現在還記得。——之前楊善會不肯投降的時候,他就沒少私下詆毀楊善會,稱其頑固不化,攛掇李善道殺之而后快。李善道怎會聽他的?無論出於表現自己禮賢寬仁的風度,抑或出於愛惜楊善會的軍事才能,當然都不可能將楊善會殺了,乃於當下,楊善會終於歸降,而盧承道也因此越發懷恨在心,難以釋懷。
盧承道聽罷,吧唧了兩下嘴,雖然甚是可惜,竟然又沒說動李善道,卻其素來擅長迎風轉舵,便按住忿恨,假模作樣地沉思了片刻,就順著李善道的話頭,連連點頭,說道:“是,是!大王終究是大王,愚臣終究是愚臣!大王高瞻遠矚,非臣所能及。”兩只手往外劃了一圈,奉承說道,“大王的胸懷好似湖海,能容萬物!”胳臂往內縮,兩只手捧至心口,合成了一個小圓圈,說道,“而臣,不過井底之蛙,就好比是一個小水坑,和大王萬萬不敢比之!”
“阿兄,話不能這么說。你現為我重臣,得我重用,你怎能是小水坑呢?你若是小水坑,豈不我這湖海也顯得淺薄了?又或者,我是沒有識人之明?”近幾日有關宇文化及部的軍報,多是不錯的消息,有利於漢軍,李善道心情頗佳,眉宇間透出幾分笑意,笑吟吟地說道。
盧承道呆了下,忙輕輕地打了下自己的臉頰,賠笑說道:“大王,愚臣只是打個比方,一時口快,比方有些不太合適。大王之英明,海內共知,誰敢說大王沒有識人之明?臣與大王相比,自是拍馬不如,然與旁士相比,卻也略有薄技,堪能為大王分憂。”
李善道朗聲大笑,擺手說道:“阿兄過謙了!你的才智,我清清楚楚。何止薄技?涿郡等地自得以今,所以得安,士民歸心,多賴阿兄之力也!阿兄不必自抑,我心中自有明鏡。”
如前所述,盧承道家在涿郡,是為“范陽盧氏”,其族在當地聲望顯赫,根基深厚,是涿郡一帶最有清名的顯貴家族,故而在得涿郡以后,李善道便辟除、任命了好幾個盧家的子弟,或擔任涿郡郡縣的要職,或調到貴鄉充作王府的掾屬,以借盧氏聲望,安涿郡的士民之心。他的這番舉措,得到了很大的收獲,至少在政治上,涿郡因是很快就得到了較為平穩的安定。
盧承道心中一動,悄悄抬眼,偷覷了下李善道,有話想要趁機道出,轉念一想,而下是與宇文化及部將要決戰的關頭,他想說的話,很不合適這時說,便將這話咽了回去,故意做出謙卑的姿態,回應李善道的表揚,說道:“大王謬贊!臣無非是盡人臣本分,何值一提!”
這盧承道,剛投降時,李善道與他一接觸,就較為了解他了,現娶了他的妹妹為妻,兩人日常的接觸增多,對他更是了解,一瞅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乃亦不需盧承道將其所思道出,主動與他說道:“阿兄,月前你向我舉薦你從父,才德兼備,可出為幽州總管。當時我將率部西取河東,因未給你答復。這件事,我考慮過了,你從父名動河北,才德肯定沒問題,但他在軍事上不甚精通。幽州地界,一則,北臨胡牧,二則,現境內尚有流賊,故幽州總管此任,你從父不太合適。於下河間,缺一郡守。河間北與涿郡接壤,你從父對河間的人物風土,當也熟悉,等打完宇文化及這仗,我就下令旨,擢你從父出任河間郡守,何如?”
隨著為人上者日久,隨著地盤的日益擴大,李善道對用人、用賢,當今是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以前,他重點看重才干,沒有才能的高門子弟,他至多給以個閑散的清貴之官;現在,通過事例證明,他發現高門子弟的聲望與人脈,在治理郡縣上,還是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特別當前亂世,要想最快地穩定一個郡縣的士心、人心,往往一個有著名聲的高門子弟,即使沒有多少真才實干,也能憑借其家族的威望,強過一個有著才干的寒門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