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士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覺地松了松;魏征、于志寧低下頭,不忍多看。
堂中彌漫開難以言喻的沉重與悲憫。
方才威嚴的場面,被南陽公主如血的淚水和如鐵的言語沖得七零八落。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南陽公主壓抑不住的、斷斷續續的抽泣聲,以及字字泣血、情理切至的控訴余音,在雕梁畫棟間縈繞不去。
李善道默然,茶碗輕放,說道:“公主殿下,你的父親,對你可能是個好父親,對天下百姓,他卻是暴虐之君!他繼位十余年中,挖掘大運河、營造東都、三征高句麗,天下百姓,死之泰半!殿下,你只見你父兄之仇,為你父親叫苦,可你見到這天下百姓之苦了么?你見到這天下百姓視你父親為仇讎之恨了么?誰又為這天下百姓叫苦、報仇?你今日之苦,何嘗不是你父親昨日種下之果?公主殿下,往事已矣,民心天意,須當順從。愿公主節哀,保重貴體。”
夜風穿門而入,輕撫南陽公主的耳鬢。
發絲拂動間,一支不起眼、褪色成暗紫的細小宮花自她發髻邊墜下,輕飄飄地落地。恰好落在一小塊李善道等進堂時帶入的塵土上,被其所覆,只余一點紫色花瓣的邊緣,露出於外。
李善道起身,將這瓣宮花拾起,吹掉浮土,放到了南陽公主抱著的楊政道的襁褓上。
宮花在襁褓上,格外刺眼,南陽公主淚眼觀之,仿佛是她、是大隋舊日輝煌的殘影。
李善道深深地又看了看南陽公主,退回到主位,令道:“宣德,暫擇一清凈院落,安置蕭皇后、南陽公主等,供給無缺,嚴加守護,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驚擾!”
王宣德恭謹領命。
蕭皇后聽到“無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驚擾”此言,緊繃的身體,像被抽去了最后一絲力氣,猛地一軟,幾乎癱坐倒下,手中的佛珠串線,在那一刻“啪”地一聲繃斷!圓潤的檀木珠子“嘩啦啦”滾落一地,四散跳開,忽如其來的清脆聲響,頗是刺耳。
她怔怔地看著滿地亂滾的珠子,嘴唇哆嗦著,顫抖著撐起了身子,不再矜持她曾經母儀天下的身份,伏拜在地,哽咽著叩謝說道:“罪婦謝大王不殺之恩,來世愿為牛馬相報。”
“請起吧。宣德,送蕭皇后、南陽公主等去罷。”
兩個年輕的隋室宗女,怯生生地扶起蕭皇后,另一各宗女則蹲下身,撿拾散落的佛珠。
南陽公主滑落著淚珠,似被李善道方才的話有所感觸,沒再繼續多說,從著她母親,向李善道也拜倒謝恩。站起后,輕抬眼眸,不等李善道瞧清她神情,便即轉身,抱著楊政道,跟在她母親身后,一步一步,走向所謂的清凈院落,而實際上,也許就將是她們以后的幽禁之所。
李善道目送蕭皇后、南陽公主等的背影消失在通往驛館大門的回廊折處后,摸著短髭,若有所思了會兒,這才重新開口,顧盼魏征等,說道:“南陽公主方才的控訴,雖是她只見其父之仇,未見天下百姓之苦,然其情可憫,其言亦非全無道理。宇文化及其家,世受隋恩,然卻弒主,行徑悖逆,天理難容,人人得而誅之!現今宇文化及雖尚未得擒,從其犯我河北的故隋之臣,這幾天卻擒之頗有。玄成、屈突公、薛公,公等以為,對這些隋臣,當何以處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