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道的聲音不高。
但一句話,就將驛館堂內的氣氛陡然從方才的悲愴轉為一種緊繃的肅殺。
宇文化及離江都時,除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將軍宇文協、千牛宇文皛、梁公蕭鉅等被殺,及江都太守陳稜等地方官員被留下了以外,其余的隋之在江都的朝中大臣,大都被他裹挾軍中,帶來了山東、河北。
他這一下兵敗,現今從他逃竄去魏郡的只唐奉義、張軌等等他的少數心腹而已,其余的隋之江都朝臣,有的也趁亂逃走了,但仍有很多,俱被漢軍將士擒獲。——只從連著這兩三日,川流不息被押入城內的隋臣身影有多少,就可知被漢軍將士所擒之人的數目之眾。
這些擒獲的隋臣,的確是需要處置,而且不僅是需要處置,還得妥善處置才行。
一個來說,這些隋臣與“國璽”等寶相同,關乎隋朝的象征與權威,如果能將他們盡數消化掉,納入李善道的“漢”,李善道這個軍政集團的根基就會更穩,更具有“王統”之繼承了。
再者,這些隋臣多出身於州郡名族,他們的家族基本上都是歷代仕宦,不論本人到底有沒有杰出的才干,就像鄭元璹,其家族在地方上都有著深厚的影響力,如能將他們消化,納入漢軍體系,亦能相當有利於李善道其后的用兵、與洛陽和長安爭奪天下。
但話說回來,強扭的瓜不甜,以上兩條都是從“能夠消化掉這些俘虜的隋臣”為出發點而言之,卻這些隋臣愿不愿投降李善道?這就是另一回事了!則如果他們不愿降從?又怎么辦?
李善道話音落定,堂中沉寂了片刻。
燭火在燈罩內不安地跳躍。
薛收、馬周等亦伴從李善道來見了蕭皇后、南陽公主。
短暫的沉默后。
馬周起身,按著腰間佩劍,慨然說道:“大王!如大王所言,昏君雖暴虐殘民,海內民怨,‘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順天應命,大王因而起兵,奉行天討,以為湯武革命之故事,然則,宇文化及為隋之臣,世受隋恩,卻弒君篡逆,實天理難容!臣故以為,凡追隨其之逆黨者,亦悉背主之賊也!若裴世矩諸輩,與宇文化及同,俱為前隋重臣,食君厚祿,而昏君蒙難,不能死節,反屈身事賊,搖尾乞憐,尤其裴世矩,迎拜化及馬首,忠節盡喪,真士林之恥!”
他踏前一步,劍穗隨著動作劇烈晃動,語氣斬釘截鐵,“此等反復無常、毫無忠義廉恥之賊,留之何用?徒費糧秣,且遺無窮后患!今日能背昏君,明日焉知不會背大王?臣故斗膽,敢請大王,當機立斷!裴世矩、崔君肅、何稠等一干從逆之惡,一體下獄,明正典刑!梟首傳示,以儆天下!唯有如此,方能滌蕩污濁,樹我新朝剛正綱紀!”
注視了下李善道的神情,他補充說道,“大王,還有王軌、蘇威!王軌身為東郡守臣,開門獻城,不僅引狼入室,助紂為虐,而且險些害我黎陽失守、河北淪陷,罪亦不容誅也!蘇威八旬之齡,兩朝老臣,恬不知恥,昏君死后,往參宇文化及,臣為之羞!臣以為,亦應誅之!”
語氣緩了下,他最后說道,“至若虞世南諸輩,虞世南嘗乞代其兄而死,后被宇文化及等裹挾,乃不得不屈身於賊,心尚存義,情有可原。若能悔改,可予寬恕,以顯大王仁德與胸襟。”
他年輕的臉上滿是堅毅與鄙視,按劍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顯示出他嫉惡如仇的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