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突公,你這話說的就過了!你與薛公等,焉可與裴矩等人相提并論?”李善道摸著短髭,笑道,“公與薛公等雖嘗仕隋,皆忠義之臣,今為我股肱,我方欲賴公等,共襄大業。賓王氣盛,所言所語,公等不必在意。”問一直沒開口的李靖,“藥師,你何意?”
李靖趕忙起身,回答李善道的詢問,話語聲如磐石般沉穩:“大王,臣以為,處置降臣,首當著眼大局,尤以剿滅宇文化及殘部、以及接下來的進剿李密與取洛陽為要。”
他目光沉靜,分析說道,“臣先說宇文化及,其雖敗,然其裹挾之關中驍果、江淮勁卒,尚有一兩萬眾,皆百戰精銳,不可輕視。若大王對降臣處置過於酷烈,一則恐令其余殘部絕望死戰,徒增我軍傷亡;二則,更會堵塞其部眾歸降之路!
“彼等若知降亦不免死,必會拼死抵抗到底!故臣以為,除罪大惡極,如宇文化及、唐奉義等首惡諸輩者,必待擒后殺之,以明綱紀外,裴世矩、崔君肅、何稠等名望素著、情有可原之舊臣,當悉示以寬宏,赦而用之。此舉不僅可安其心,更能向宇文化及軍中那些被裹挾之眾表明,大王仁德,首惡必誅,脅從可宥!此乃攻心之上策!”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提出了更為大膽的建議:“更進一步,次為進剿李密與取洛陽,臣斗膽建言,對此番擒獲之隋臣,凡有不愿從降,欲奔長安、洛陽,或還家者,大王并可盡數釋放,發給路憑盤纏,令其奔、還之!大王試想,此等被釋之隋臣,一旦入進洛陽、長安,或還到鄉里,其一,必感念大王活命之恩,口口相傳,可消解地方對我軍之敵意;其二,亦能傳遞大王仁德之聲,動搖洛陽、長安人心,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他最后總結說道,“赦脅從之臣,用愿降之才,釋欲走之眾。三管齊下,則仁望可揚,人心可附,宇文化及殘部將不攻自潰,洛陽、長安亦盡知大王仁德,此方為可成大業之上上策!”
李靖說完,拱手落座,不再多言。
堂內一片寂靜,只有他方才擲地有聲的話語余音裊裊。
馬周臉色變幻不定。
魏征的反駁合情合理,李靖的分析環環相扣。
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一體誅殺”的激烈主張,在魏征的“用才”論、薛收的“維穩”論,尤其是李靖著眼於進剿宇文化及殘部、乃至取洛陽的長遠策略面前,顯得如此狹隘和短視。
按在劍柄上的手終於松開,在李善道的微笑示意下,馬周坐回了席上,盡管因為年輕氣壯,嫉惡如仇的激烈,尚有些許不甘存在心頭,卻不再多言,堅持己見了。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主位之上,等待李善道的最終決斷。
馬周的稍微不甘,魏征的剛正,薛收的沉穩,李靖的深謀遠慮,屈突通、薛世雄的深以為然。
眾臣的神色盡收李善道眼底。
他開口說道:“公等所言,皆有其理。賓王剛峻,欲正綱紀;玄成、伯褒持重,欲誅首惡而用其才;藥師深謀,著眼剿滅殘敵、進取洛陽之大局,攻心為上。”他拍了拍案幾,笑道,“公等諸議,各有千秋。不過……,賓王,依我看,你的建議不能說錯,不適合當前采用,宜於海內澄清后用之,玄成、藥師之議,更宜當前采用。藥師所請,愿從降我者,量才任用,不欲降者,放歸洛陽、長安、鄉里,此策大善!我意,對這些擒獲的隋臣,就按此辦理!
“不但此番擒獲之隋臣,包括驍果兵將,無論官職大小,肯愿降我者,一概赦用;而欲還關中、東都,或欲解甲歸田者,盡數登記造冊,發給路憑盤纏,令其安然還家!沿途關卡,不得阻攔!”他頓了頓,目光變得無比銳利,“宇文化及諸首惡,罪證昭彰,悖逆至極,不殺不足以正綱紀、儆效尤!”他語氣陡然轉寒,如同北地刮來的朔風,“卻待剿滅了宇文化及殘部,擒得諸輩后,一概明正典刑!梟首示眾,傳檄四方!以儆天下不忠不義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