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命令斬釘截鐵。
堂中眾臣等來了李善道的決定,魏征等都是松了口氣,諸人齊聲應諾。
李善道落目堂外夜色,靜默了會兒,轉顧眾臣,悠悠問道:“公等可知,何物比刀劍更難招架?”不等群臣答之,自言之,“是人心。”復問道,“公等又可知,何物比人心更難得之?”
這突兀的一問,滿座皆是一怔。
魏征蹙眉深思,馬周面露疑惑,李靖眼神微凝,薛收若有所思,屈突通等則捋須的手停在半空。燭火跳躍著,光影在眾人臉上晃動。唯有魏征面前矮幾上,他方才激烈陳詞時碰倒的茶碗并未完全扶正,茶碗邊緣殘留的一點茶水,此刻正沿著杯壁,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凝聚,然后,“嗒”的一聲輕響,滴落在案幾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細微的水滴聲,在這一片安靜中,頗是清晰可聞。
李善道端坐主位,燭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
他并未去看那滴落的水痕,目光重新投向堂外沉沉如墨的夜色深處,仿佛透過無邊的黑暗,看到了更深遠的東西,——是蕭皇后攥緊佛珠的枯手和護住襁褓的驚惶,是南陽公主淚光中淬火的決絕,是裴世矩等舊臣在被擒獲、於日前覲見他,匍匐於階前時的眼底深藏的惶恐。
是自起事以今,轉戰河北、河東,所歷之處,親眼見到的十室半空,百姓流離失所,餓殍盈道,田地荒蕪;是衣衫襤褸、麻木絕望的孤兒寡母,是殘垣斷壁間掙扎求生的老弱病殘。
也是河北地界,在他的盡心治理下,這兩年分得田地、得減賦稅后的百姓們臉上露出的微薄希望,是戰火稍歇時,村頭那棵老槐樹下,老人們低聲絮語的期盼。
這一切,如同一幅幅沉重畫卷,在他心中緩緩展開,化作無盡的沉思。
暈開在案幾上的水滴,是有形的,有樣東西是無形的,是人心。滴落在案幾上的水滴,聲音是不大的,有樣東西是於無聲處聽驚雷的,是悲天憫人的志愿,是對這這片土地,對這片土地上的生民,不論古今的最深沉的愛,最深沉的,矢志不渝的甘愿奉獻自身的對它的守護。
這份愛,李善道本就有之。
只是此前,他能力不足,也不敢有太大的志愿。
而下,宇文化及已被他擊敗,隋之故臣得到了一大批,隋之國璽不久后也必將能夠得到,他的實力、他的威望都勢必將會隨之得到極大的擴充、提高。天下的三分王統,他將會由而占據其一。也就是說,他從起兵到現在,歷經數年浴血苦戰,直到現今,他才算是真正具備了爭奪天下的資格!是而,在於此際,他向魏征等問出了此話,他對自己有了更高的要求。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李善道沒有給眾臣過多思考的時間,也沒有再次自問自答,他振袖起身,吟了一句屈原的詩賦,簡短令道,“明日,召裴世矩諸人入見!”
燭光搖曳,映照著他眉宇間的英氣勃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