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此處,李密頓了一頓,好像是在想些什么,不過很快,他就環顧群臣,接著說道,“總而言之,李善道近來在河北鬧出的動靜,稱得上轟轟烈烈。公等就此各有何思?都說說吧。”
李密適才瀏覽的軍情諜報,幾乎全是有關李善道的內容。
大致,即是他所言的這些。
表面上,又是“熱鬧”、又是“動靜”,李密好像帶著點說笑的意味,可他并無多少笑容的臉色,愈發深邃銳利的目光,明顯暴露了他內心此刻的焦灼與隱憂。
“孝朗”,是房彥藻的字。
這些時日,就李善道擊敗宇文化及、軍政改制等事,房彥藻做為李密帳下的首臣,已多次與王伯當等和李密密議對策,——王世充前幾天發起了一次反擊,王伯當昨天去了洛陽前線坐鎮,故未有參加今日的議事,他卻自是明白,李密此刻的焦灼、隱憂是從何而來,因何而來。
換了是誰,面對當前李密所面對的局面,只怕現也免不了焦灼、隱憂!
大敗宇文化及十余萬眾,裴矩等故隋名臣成群投效,已然令人震驚;緊接著,李善道又在河北推行一系列的軍政改制,三省六部、十六衛府、重建府兵、廣募壯勇,這哪里是簡單的改制?分明是在構建一個新興政權的骨架!更遑論薛世雄、李善仁出任東郡,侯友懷出任滎陽郡守,李善道的手,已經明目張膽地伸向了李密在洛陽諸部的大后方!
“魏公!”一聲洪亮的呼喊打破了沉寂,左武侯大將軍單雄信應聲起身,聲如洪鐘,震得梁上微塵簌簌而下,他不似李密等憂慮,語氣頗為輕松,諸人聽出,他乃至還帶著點撫慰李密的意思,只聽他說道,“李善道最近在河北鬧出的動靜不小不假,可以臣觀,不值一提!”
李密“哦”了聲,嘴角微笑,說道:“將軍此話怎講?”
單雄信拱著手,赳赳挺立,說道:“他是擊敗了宇文化及,但正如公言,宇文化及十余萬眾,他倆這場仗,打了一個多月!可是一場硬仗!李善道的兵馬,十停里少說損了三停!看似打贏了,他必卻元氣大傷!再者,他改的這勞什子制,無非長史換作仆射,營頭合為衛府,聽起來熱熱鬧鬧,實際上有甚么用處?又再裴矩、蘇威等降從了李善道,明公,裴矩等俱是文臣,無縛雞之力,更無領兵之能,就是降了,又有何用?因臣以為,公大可不必為此擔憂。”
李密聽罷,眉宇微舒,和氣地說道:“將軍所言,不能說全無道理。”叫他坐下,仍是問房彥藻等,“孝朗,諸公,你們都怎么看?雄信此議,你們以為如何?”
兩人相繼起身,一個杜才干,一個柳德義。
杜才干說道:“明公,單大將軍所言,確有道理。臣亦以為,李善道近來雖大肆折騰,但其兵馬疲憊,改制雖易,人心難服。臣亦以為,至少當下來說,對我軍尚不會造成多大影響。”
柳德義說道:“正是。明公,李善道方與宇文化及血戰經月,河北凋敝,黎陽、汲縣尸骸未寒,他喘息未定,不思收拾人心,而便又行改制、整軍之繁劇,更兼宇文化及余部西入魏郡,眾猶數萬,他下邊還需要進一步進戰,復冀北高曇晟趁機作亂,此誠其自顧不暇之秋!臣愚見,當此之際,他連自家后院都未必收拾干凈,焦頭爛額,哪還有余力威脅我軍?”
他一揮袍袖,指向輿圖上的洛陽城,精神昂揚,說道:“卻反觀我軍,洛陽城破在即!王世充困守孤城,已如風中枯燭!城東、城北被我軍重圍,城中糧草殆盡,援軍斷絕,士卒離心離德!大王已調我數十萬主力盡赴洛陽前線,只待部署完畢,雷霆一擊,旬日內必克洛陽!
“而又只要洛陽一下,隋之王統既為明公所得,據天下腹心之地,西則關中易取,南則群雄影從,他李善道就算在河北鬧翻了天,到的此時,不也還是唯束手就擒?”
杜才干接口說道:“明公,柳公言之極是。想這李善道,本田舍奴耳,粗莽之賊,翟讓座前一隸卒也,雖其僥幸竊據河北,安能與公英名播於四海相比?臣愚見,其勢眼下雖盛,終難持久。遲早是明公階前一囚!臣以為,明公當務之急,乃急取洛陽,以問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