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洛水,由西南向東北翻涌流淌。
貫穿了洛陽這座古城。
秋風里裹挾著水氣、草木焚燒的焦糊味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卻此際的洛水南北兩岸,洛陽城的東面、北面,護城河外,昔日豐饒的原野被黑壓壓的魏軍連陣覆蓋,如同鋪開的巨獸鱗甲。如林的旌旗招展陣中,一隊隊魏軍將士,推著各類的攻城器械,殺聲震天地正兩面猛攻!
城東,上春門南,戰況方酣。
牛進達喘著粗氣,從一架云梯上,退了下來。
木屑、碎裂的盾牌和扭曲的肢體,混雜在被敵我傷亡將士鮮血染紅的泥土中。
他身上的鐵甲布滿了刀痕箭孔,頭盔側面一道深可見骨的裂痕,邊緣翻卷著,鮮血混著汗水淌下,糊住了他一只眼睛。他隨手用滿是血污的臂甲抹了一把,露出布滿血絲的眼眸,里面燃燒著不甘的怒火。云梯邊上,幾十名剛才還跟著他奮勇攀爬的敢死隊士卒,此刻大都已變成冰冷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血水上,身上插滿了箭矢。
城墻上方守軍的歡呼聲、檑木滾落的沉悶聲響,清晰可聞。
一支流矢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狠狠釘在他腳邊的地上,箭羽猶自顫動。
他望了望附近幾架云梯上,仍在冒著矢石、頑強攀登的別部兵士,吐出了口血水,罵了句“狗娘養的”,揪住一個軍將,問道:“徐大將軍呢?”
這軍將指向后邊數里外高聳的望樓:“大將軍在望樓上督戰。”
牛進達抬頭望去,果然約略瞧見幾個人影,矗立在望樓頂端,便喝令這軍將:“帶上一隊死士,入你娘的,再給老子沖一陣!”自則便大步往望樓而去。
……
秋風穿過層層的軍陣,卷著城北、城東合計一二十里長攻城戰場的濃烈血腥、刺鼻的焦臭,吹到望樓上邊。聶黑闥、劉胡兒、鄭茍子等親信諸將的隨從下,徐世績這時正立在望樓靠西的一側,俯瞰前線的激烈戰斗。勁風鼓蕩他的披風,入目所見,是一幅宏大而殘酷的畫卷。
洛水如一條玉帶穿城而過,將洛陽這座雄城分割成南北兩個部分。
參與今日攻城此戰的數萬魏軍,從東、北兩面將洛陽城圍困。旗如海,甲如潮,吶喊聲震天動地。股股濃黑的煙柱升騰而起,或是被守卒點燃的攻城器械、或是因攻城魏軍投擲到城頭的火油罐而引發的城頭大火。喊殺聲、金鐵交鳴聲、垂死者的慘嚎聲、鼓角聲、投石機拋射巨石的呼嘯聲,從四面八方而來,匯聚成撼動天地的巨聲,反復沖擊著這座搖搖欲墜的帝都。
目之所及,綿長的城墻上下,無數魏軍士卒如同蟻群般攀附、搏殺、翻滾、墜落。
箭如飛蝗,在城頭上下穿梭,劃出道道死亡的軌跡。護城河早已被尸體和填壕的土袋塞滿,渾濁的水面漂浮著各種殘破的雜物,散發的惡臭味,望樓上可以聞到。
總攻已進入第四日。
前三日的鏖戰,皆是從早入夜,未有停歇,城上、城下尸山血海,卻未能撕開洛陽的防線。
王世充這個老對手,再次展現了他令人心悸的堅韌。
徐世績的目光,凝重地投望前邊自己負責的上春門南部這段城墻方位,戰斗慘烈,但進展有限。他的目光不覺又投向東北方十余里外的位置,此處是李密中軍所在。遙見有上萬步卒、數千精騎,正列陣待命,李密的大纛,隔得遠,他望不到,但可想象得出此際必正矗立沖天。
就在此際,急促的腳步聲在望樓木梯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