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個等字!”
盧楚說道:“明、明公此話怎講?”
元文都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將近四更,他說道:“李密攻勢雖猛,我城中雖糧秣日蹙,兵馬日疲,然王世充、皇甫公等親臨城頭巡撫,士氣未墮。只要人心未散,遠的不敢說,至少十天半月內,這洛陽城,李密就還攻不進來!十天半月,也許就已足夠了!”
“明、明公指的是李善道?明公莫不是以為,十天半月之內,李善道也許就會率兵南下,來解、解我之圍?”盧楚猜測說道。
元文都搖了搖頭,說道:“我給李善道的去信,比給李密的去信為早,遲遲不見他的回信。我料之,當不是因我城被圍,他的回信進不來,很可能,是他對我的提議根本不感興趣。
“李善道此賊,與李密還是有些不同的。翟讓為其舊主,被李密殺后,他其時實力遠遜李密,卻毫不猶豫地就與李密決裂,打出了為翟讓報仇的旗號。只由此一點,就可看出,他不是反復投機之徒。故而,對我的去信,他不與回復,……哼,其實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這話,頂多是事后諸葛亮。
如果真在他的料中,他又何必去主動去這封信,自討其辱?
盧楚點頭說道:“明、明公深思遠慮,仆敬佩萬分。可、可若不是李善道十天半月內會來解我洛陽之圍,則明、明公所指的“等”,仆愚鈍,究、究竟是在等什么?”
“你說起李善道,倒也不為錯。我等的,正就是李善道。不過,不是等他來救我洛陽,李善道既與李密仇敵,他又新敗了宇文化及,聲威大振,料之,他必不會坐視李密奪下洛陽。十天半月之內,他即便不會來解我洛陽之圍,卻也不能排除他會趁李密全力攻城之機,襲取滎陽等郡。子畏,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李善道只要襲取滎陽,李密在我洛陽城外,肯定就坐不住了。到時,我請他入朝輔政此議,他就算明知是餌,也由不得了,他亦只能咬下!”
盧楚應道:“明、明公高見,果然非仆能及。
“子畏,我知道這些天城中人心不寧。我等今各所領,亦有將職,軍務諸事,不可盡付王世充、皇甫公、段公等。天快亮了,你聽,魏賊的鼓角聲已響,今日的守城戰又將打響。我意,辛勞你一趟,你今日代我登城,也巡撫一下前線將士。告訴他們,只要堅守,城就必可守!”
盧楚雖是文臣,性子剛強,卻是個有膽色的。大業十二年,他從楊廣巡幸到洛陽時,目睹洛陽留守官員的貪腐行為,“每存糾舉,無所回避”,其剛正的作風,令東都顯貴無不忌憚,——也正因此事,他之后才被楊廣留在了洛陽。彈劾官員,他無所回避,到前線撫慰兵士,他更是沒甚可怕。當下起身,慷慨領諾,他應道:“明、明公放心,仆必竭盡全力,鼓舞士氣。”
等得盧楚辭出,為登城做準備而去,室內只余元文都一人。
油燈火苗跳了跳,映得他臉上忽明忽暗。
休說他在盧楚面前,看似信心十足,然他怎會不知,他這是在玩火?可眼下的洛陽,名為隋都,實已為一無援孤城,除了驅虎吞狼,已無別的路可走。雖然這驅虎吞狼之策,在魏軍持續不斷的猛攻、李善道的置之不理和洛陽城自身搖搖欲墜的危機面前,顯得這么脆弱而渺茫。
秋夜深沉,洛陽城內外,敵我之間,一場豪賭,在血與火的邊緣,無聲地進行著。
火光的映照下,元文都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墻上懸掛的地圖。
他的視線落點并非洛陽,而是北方,是越過黃河的河北之地。
這驅虎吞狼之策若想成功,關鍵在李善道!或許就“李善道對自己的主動求盟不感興趣”這點,他是料對了;但更重要的,究竟“李善道必不會坐視李密得洛陽,當會趁李密攻城之際,襲取滎陽”這點,他又能不能料對?若其出兵,此計可成;若其按兵,此計危矣!
元文都緊盯地圖上的河北方位、盯著貴鄉縣所在之處,指尖無意識地劃出地圖上黃河的曲線,心頭忐忑,一根弦繃得緊緊的,成敗之機,盡操別人之手,懸於河北未知的一線之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