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既然猜出李密心中思慮,猶豫片刻,起身行禮,說道:“明公,臣有一議,敢冒死進言。”
李密停下腳步,示意他說。
張亮就大膽進言,說道:“明公,而今河陽、太康兩敗,我軍已失先機。兼之謠言四起,軍心浮動。李善道絕非易與之輩,今其復士氣正盛,我軍若再頓兵管城,與之對峙,臣恐已是勝算渺茫,且危如累卵。故臣斗膽建議,當下宜當機立斷,不如暫棄與他一戰決勝負之念,而將主力先撤回興洛倉。一面裁汰老弱,補充軍械,重整戰力;一面澄清流言,安撫士卒。然后,先圖解決王世充之患,待洛陽穩固,號令統一,再北上與李善道爭鋒不遲!”
“荒謬!”話音未落,祖君彥奮然起身,聲色俱厲,卻是堅決反對張亮之議,說道,“大王,張亮之議,斷不可取!今我軍雖河陽、太康兩戰失利,小挫耳。我軍主力猶存!豈可輕言撤兵興洛?若就此撤回,不慮軍心將會愈加低沉?且此舉,無異於將山東、河南千里之地,拱手讓與李善道!彼已據河北,若再得山東、河南,其勢大成,將不可制矣!”
張亮爭辯說道:“明公,祖公所憂,未免過慮。李善道縱因此而一時占據山東、河南,短日內根基卻必然不穩,難以盡服人心。如此,只要明公將洛陽完全掌控在手,握朝廷之大義,持興洛倉之粟,養我軍之銳,待時機成熟,大軍再北上之日,山東、河東豪杰定會爭相響應。”
“無稽之談!”祖君彥冷笑說道,“正如你言,李善道豈是等閑之輩?周文舉、李公逸、綦公順諸輩已降李善道,苗海潮諸輩也已向其輸誠,所以山東、河南尚未為他盡得,實因明公今親在管城之故也。我主力一旦撤回興洛倉,彼必乘虛而入,席卷而據之,至時其勢已成,我軍再欲圖之,難矣!此其一。再則,我主力精銳未損,若便就此竟撤回興洛,亦將大有損於明公威望。縱欲借此先圖王世充、掌控洛陽,只怕亦是難矣!張亮書生,誤國之論!”
李密問道:“公何意也?”
祖君彥說道:“明公,臣愚見,當下之要,在於進取!雍丘目前仍在我重圍之中,孟讓收攏敗兵,在淮陽仍可牽制二高。時下應加強對雍丘的攻勢,只要攻克雍丘,局面必可逆轉!”
張亮畢竟新進之臣,見祖君彥態度堅決,不敢與他強爭,遂不再多言,垂首退下。
李密背著手,在堂中又踱了幾步,問鄭颋:“長史之意若何?”
鄭颋捻著胡須,沉吟說道:“祖公與參軍所言,皆有其理。臣以為,要不就先試著再打一打雍丘,若是有利,就進戰,若不利,就撤回洛口倉城。”
這番話模棱兩可,等於什么都沒說。
李密知他不諳軍旅,便轉而問裴仁基,說道:“裴公有何高見?”
裴仁基思酌良久,回答說道:“明公,山東、河南之地,確不可輕棄,否則李善道勢將更盛。然臣之愚見,張參軍所議,亦不無道理。今漢軍勢銳,‘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此孫子所教,暫棄與李善道一戰決勝之念,改以先圖王世充,掌控洛陽,也非不可行之。
“但需三點前提:其一,管城須留重兵駐守,以遏李善道進兵洛陽,與王世充夾擊我軍;其二,襄城、潁川、淮陽為洛陽東南藩籬,山東、河南門戶,不可失;其三,杜伏威向洛陽稱臣,受封楚王,拜東道大總管,沈法興亦上表洛陽,可以朝廷名義,令他兩人出兵淮泗,逐走李善道於當地之兵,并與我淮陽之兵呼應,從而保證山東、河南不落入李善道之手。
“若此三點皆可得以落實,明公便可西還洛口,后顧無憂,進退有據。”
眾人聽出,裴仁基的意見傾向於張亮,但也不與張亮完全相類。他的建議,簡言之,可用“戰略收縮”來概括,但與張亮的簡單撤退不同,而是有條件的固守與牽制。
李密走到墻壁上掛著的輿圖前,凝視良久,又問堂中另外一人:“懋功,卿何意也?”
卻原來徐世績也在堂中。只是他一直沒有開口。
這會兒被李密點名,他不能再不開口了,趕忙起身,叉手為禮,姿態恭謹,說道:“敢回明公問話,臣以為,裴公所言老成持重,然祖公之議,臣亦深以為然。河陽、太康兩役,雖然不利,只是小挫,僅傷我軍皮毛,未動根本。若此際貿然撤退,恐士氣崩沮,再難收拾。
“雍丘此處,一則我軍圍攻已久,王公自率援兵到后,猛攻不輟,料之當下雍丘守軍必已疲憊,再加把勁,也許就能攻下,戰場態勢對我有利;二則雍丘的地形也對我有利,李善道若敢大舉來援,我軍正可借助地利,將其大敗,或至少予以重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