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漢營南數里,漢軍的封鎖警戒線之后,一處丘陵后的疏林間。
連日來,每當夜深人靜,便有成隊的漢軍兵士悄然潛入林中,同時,又有滿身泥土、疲憊不堪的兵士默默走出。兩撥人馬在黑暗中無聲交接。原來在這片林中,藏著一處地道入口。
這地道入口的位置,乃李善道親自選定,幾經斟酌。
首先,在漢軍能夠完全控制的警戒線以內,確保不會被魏軍的斥候察覺;其次,背靠丘陵,林木掩映,更增加了隱蔽性;再者,土質不很堅實,也不疏松,利於掘進與支撐,不易塌陷。當然除此三條外,還有很重要的一條,這里距離魏軍城北的營地不是很遠。
卻這幾日,不論對城西魏營的進攻,抑或城東魏營的“主攻”,其實都是為了掩人耳目而設下的佯動。真正的殺機,早已埋藏於這條晝夜不停,向前延伸的地道之中!
魏軍數萬兵馬,守一管城,即便士氣已墮,要想短日內從正面攻破,也難見成效。
是故李善道從一開始,就沒想著單純只用正面突破的辦法,解決此戰。
而是在從白馬出兵前,就已定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以持續不斷的猛攻消耗魏軍兵力與意志,同時暗中遣派掘子軍,開鑿地道,直通魏軍城北主營之下,做為奇襲之此策。
負責挖掘渠道的掘子軍兵士,非是其它部隊,正是攻下河東南部諸郡后,自河東鹽池所得的數千鹽工。他們久習地底作業,精通土性。晝夜輪換作業,進展頗速。正如張升的稟報,地道如今已延伸將至城北魏營,再有幾日,便可掘至預定位置。
卻地道入口,設在疏林的邊緣,以木板為蓋,上覆草皮與浮土,遠看與荒地無異。
掀開木板,一股混雜著泥土腥氣、汗味和燈油味的沉悶氣息撲面而來。
一條向下傾斜的坑道入口就顯露出來,僅容一兩人彎腰通過。坑道內用粗大的原木層層支撐,形成牢固的框架,防止塌方。越往里走,空間略微寬敞,但依然需要佝僂著身子。
坑道深處,景象與地面的寂靜截然不同。
這里沒有戰鼓與號角,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細微挖掘聲。
沉悶的刨土、粗重的喘息等聲,在狹窄封閉的空間里回蕩,形成令人心悸的節奏。上間隔插著松明火把,跳動的火焰提供著有限的光亮,將一條條幾近赤身裸體,汗流浹背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土上,光影搖曳,恍如鬼域。
這些鹽工出身的漢子,個頭高大的不多,但個個身材精悍,臂膀粗壯,筋骨強健,常年勞作練就的耐力與技巧在黑暗中盡數施展。長久在地下鹽井勞作的經驗,使他們面對這幽深的地道時,沒有多少的害怕,只有對待熟悉工作的專注與漠然。
地道的地面上,鋪著厚厚的草木灰。
這草木灰,有兩個用處,一是為了吸收滲出的濕氣,防止泥濘影響通行;二是為了消減腳步聲,避免震動外傳,每一名鹽工皆赤足行進,腳底厚繭與草木灰摩擦,幾無半點聲響。
——畢竟,挖掘地道以克取敵城、敵營,并非陌生的手段,守方對此,早有相應的防范之策,便是設置地聽,亦即“聽甕”做為防備。所以為了防止震動被偵測,李善道令在地道的地面上,必須鋪滿草木灰,以隔絕聲響。并又令,掘子軍兵士使用的短柄的鶴嘴鍬、特制的掘土鎬等工具上,都需以麻布、濕氈纏裹,寧可輕挖慢掘,不可聞響,務求聲息不漏。
又有專人匍匐於地,耳貼土,凝神監聽外界動靜。一旦發現異常,立即停工靜默。
盡管限制諸多,但豐富的經驗,使得這些鹽工出身的掘子軍,效率依然遠超尋常士卒。
他們雙手布滿老繭,指節粗大變形,每一次揮鎬都精準而克制,既保證進度,又不傳出聲響。鎬尖切入土層的節奏均勻沉穩,鏟起的土石被迅速傳遞至身后。
由輔兵組成的運輸隊,緊隨在他們的后邊,像螞蟻一樣,弓著腰,用力拖拽藤筐,將新鮮的泥土運出坑道,傾倒在林間預先挖好的深坑中掩埋,不留痕跡,以免可能的城頭魏卒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