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中騏目光落在那口枯井上,好像那里就站著一個賀湛英。
“夫人啊,你走后,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大把大把的掉頭發,眼淚卻怎么也流不出來,跟失了魂似的。
我腦子里時時刻刻出現的,是你跳井前兩天來我書房,給我送了一碗我最喜歡吃的小米紅棗粥。
你說那粥是你親手熬的,熬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我嘗一口,真是又香又糯,好吃極了。
你對我說:老爺,過往我性子不好,你看在兩個孩子的份上,凡事多擔待。
我一聽這話,淚差點就流下來。
十五年夫妻,除了新婚頭兩年,你從未這般輕聲細語和我說過話,從來都是冷言冷語。
每次夫妻有了口舌,也是我腆著臉來向你求好。
我把粥放下,語重心長地對你說:‘以后做事,要以大局為重,要知道分寸。’
你聽了,一邊點頭,一邊笑。
我看你笑了,哪里還有什么氣,于是就說:‘那日我打你,是我不對,以后不會了,咱們夫妻倆個好好過日子。’
你還是一邊點頭,一邊笑。
我以為你知道自己錯了,心里高興,就把那一整碗粥都喝了下去,你等我喝完,才拎著食盒離開。”
任中騏聲音哽咽起來。
“我當時應該有所察覺的,你已經多少年沒給我熬過粥了,可我光顧著高興。
后來……后來我就再也沒喝過小米紅棗粥。我只要一看到那粥,就想到你,一想到你,心就痛。
我把你真正的死因瞞住了,除了顧全兩府的臉面外,更主要的一層原因,是我不想你死了,還被人指指點點。
我填平了這口井,鎖著這院子,不是我忌諱,而是我的自私。
我到現在都不能靠近這個院子,只要靠近,就感覺胸悶得透不過氣來,像是被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壓住了。”
任中騏含淚的眼神朝祁氏看過去。
“她是你過世三年后,我才繼娶的,也沒大操大辦,就兩府人坐在一起吃了頓便飯。
我和她在一處,常常會喚你的名字,她也因為這個原因時常埋怨我。”
“何止埋怨啊,姐姐,我心里著著實實是嫉妒了。”
祁氏嗔怨地瞪男人一眼:“他白天喚錯倒也罷了,你們結發夫妻,我自知比不過;可他夜里做夢,都常喊你的名字。
你要是個活人,我還能斗上一斗。偏偏你已經死了,我也不知道找誰去斗,也就只能怪自己命薄。”
祁氏本就長得豐腴,一雙手白嫩的跟什么似的,但此刻手心死死的捏著一方帕子,手背上竟暴出了一兩根青筋。
是酸的。
也是氣的。
“除此之外,老爺還常常拿我和你比,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心里知道,我樣樣比不過。
每年你的生辰和忌日,老爺都親自操辦,不肯讓我沾一根手指頭,我問他為什么,他說為了讓你安心。
姐姐啊,五年了,老爺待你也算一片真心,你心里的那些怨啊,恨啊,也該消消了,否則,你讓活著的人可怎么是好。”
風淡淡,云輕輕。
庭院里寂靜下來。
寧方生三人的目光都在任中騏這個流著淚的男人身上。
他今日穿的是件舊衣,衣裳料子、款式都不差,卻因為幾處褶皺,瞧著有幾分中年落魄的感覺。
這衣裳并不是因為寧方生三人而故意換上,賣慘給他們看的。
那么,他話里對賀氏之死的難過,痛苦,深情,還有懷念呢,它們也像那件舊衣裳一樣,原本就在他心里不加掩飾的存在著?
“阿君。”寧方生突然喊。
衛東君怔了怔,機靈地往前一步:“先生,要我做什么?”
寧方生:“去見一見府上的大管家,順便替我給老太太請個安。”
衛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