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上看是一張憔悴消瘦的臉,顴骨高高突起,顯得眼睛尤為凹陷。
燭火將這張臉上的每一條細紋都映得清清楚楚,也將那雙眼里的沉沉死氣,映得明明白白。
月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突然想到她們主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夫人也是穿著這件紅衣,那張臉又白凈又飽滿,那雙眼睛又黑又清澈,里面含著笑。
那笑明艷極了,看得人心里暖暖的,無端就生出些希望。
月娘抿著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是慢慢松開了手。
賀湛英預料到她會松手,輕輕闔了下眼睛,像是欣慰,又像是感激,然后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出廂房。
院里,一輪上弦月,將天地都照得蒼涼。
賀湛英走到井邊,扭過頭,深深地看了月娘一眼。
那一眼,無悲無喜,平靜如水。
月娘撲通跪下去,淚如泉涌。
夫人,井水涼啊。
……
九月的清晨,比井水還要寒涼,再聽一個人絕望赴死的故事,人的心便寒涼徹骨。
“嗚嗚——”
聲音從下面傳來。
寧方生低頭,發現陳大人蹲在地上,叭噠叭噠掉眼淚。
另一側,衛東君雙肩微微塌著,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寧方生稍等片刻后,輕輕咳嗽一聲,驚動這兩人的同時,也把月娘從回憶中拉回來。
“不好意思,我話多了。”
月娘抹了一把淚。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些事,任家人也好,賀家人也罷,他們都揣著明白裝糊涂,其實這些話憋在我心里好久了。”
寧方生點點頭,問道:“任扶搖呢?”
月娘知道他想問什么,也一點不藏著:“小姐只會哭。”
守靈七天,哭;
出完殯,哭;
三個月過去了,誰提一聲夫人,她還是哭。
陳器蹭地一下站起來,陰森森道:“這世上待她最好的人沒了,她不哭才怪。”
話里帶著刺,可月娘半點沒往心里去。
“其實小姐也不是什么壞人,只是年紀小,性子弱,耳朵軟,沒心沒肺,沒經著事。”
寧方生:“后來呢?”
“出殯后,我就去服侍小姐,服侍三個月,小姐說不想在府里住了,她說在府里住著,就總想起夫人。”
月娘頓了頓:“實際上,是府里變了,人心變了,一切都變了。”
對面三人都知道這變化從哪里來。
賀湛英死了,可任中騏還年輕,根本守不住的。
再說了,長平伯府也不可能沒有當家女主人,再娶個填房不過是時間問題。
老話說得好,有了后娘,就等于多了一個后爹。
任扶搖本來是長平伯府唯一的、嫡出的長女,所有人都捧在手心里。
賀湛英一死,她這個早晚都要嫁人的嫡長女,就從高處落到了低處。
這人心能不變嗎?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逼著她不得不離開長平伯府。”
月娘:“夫人死后,賀家和任家坐下來談判,白紙黑字談好了兩個條件:一是不管老爺將來再娶,再生,小爺必須繼承爵位;
二是夫人留給小姐的鋪子,任何人不能從鋪子里支銀子,統統做為小姐的嫁妝。”
牽扯到錢,衛東君腦子轉得飛快:“那姓任的想借用女兒鋪子上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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