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快地滾了,從此以后,再也沒有登徐家的門,我對他失望透頂。”
許盡歡苦笑:“我突然覺得,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前面一套,后面一套。
他勸我放下仇恨時,讓我要站在高處看。
可他自己在處理太上皇的這件事情上,卻不肯往上半步。
連我這個不懂朝政的人都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他卻還一廂情愿地以為,二虎都姓趙,手足必定情深。
當然,在外人面前,徐行還是護著我,我也還是仗了他的勢,是頂頂好的師生關系,但實際上,我們之間已經有了嫌隙。
再后來,在多方的運作下,太上皇回朝,被囚禁進了冷宮,可我知道,此人必定不甘心,此人背后的人,也必定不甘心。
他們一定會有所動作,只不過是在等待時機。
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享受過權力滋味的人,最沒有辦法接受失去的。
于是,我狠狠心,又堵了徐行一回。
我明里暗里地警告他,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不要想著搞事情。
徐行回答我說,太上皇回朝,他心愿已了,能搞什么事情?
我不相信他的話。
他對我也無話可說。
我們之間的嫌隙也就越來越大。
再后來,我的畫越來越有名,四九城中千金難求。
而他在朝中的日子,則越來越難過,與新帝幾乎水火不容。
好幾次,我遠遠地看到他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與朝臣們站在一處,心里說不出的難過。
急流勇退多好。
辭官歸隱多好。
可惜,人總是看得清別人,看不清自己。
我被鎖在爹娘的仇恨里,而他則被鎖在了先帝的囑托里。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牢籠,窮盡一生,既掙不開,也解不脫,這便是所有悲劇的源頭。”
沒有人能接住許盡歡的話,都沉默著各自的沉默。
尤其是寧方生。
他半垂著眼,眉頭緊緊地蹙著,似乎在考慮,他這一生的牢籠是什么?
“不出我所料,長治八年的一個雨夜,被囚禁于永巷的太上皇,發動了宮變,一覺醒來,天翻地覆。”
許盡歡目光滑過濃霧里的每一張臉,最后落在陳漠北的臉上。
“這場宮變,你也經歷過,宮里什么情況,誰發動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陳漠北的臉上,有了一點微妙的、難以言說的表情。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點了一下頭。
“我得到消息的一瞬間,就知道此事和徐行脫不了干系。”
許盡歡的語速一下子變得快了起來。
“我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心急如焚,我想沖到徐家,去質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這難道又是先帝的囑托嗎?”
陳漠北聽到這里,終于開了口:“你出不去,四九城都戒嚴了。”
“是。”
許盡歡冷哼一聲:“整整半個月時間,所有人都被困在家里,不得外出,外出者,斬。”
那半個月,他醒了醉,醉了醒,幾乎把自己泡在了酒里,日子過得昏天黑地。
外面的天地變成什么樣,他已經不關心了。
這個世道爛透了,人心爛透了。
統統都爛透了。
有一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殺手,小小、太監他們,醒來就對羅叔說,想念那片海了,我們回島上吧。
羅叔說,他早就盼著這一天了,這四九城啊,腌臢得很,還是島上干凈。
羅叔還說,明天就開始變賣產業,收拾細軟,我們走得越快越好。
衛東君突然開口:“為什么沒有走成?”
“并非沒有走成,而是我還想再見國字臉一面,親口問一句,宮變是不是他在背后一手謀劃的?”
許盡歡慢慢闔上了眼睛,長長吁出一口氣。
“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什么不告而別,更不想心里留著什么遺憾,我親口問,他親口說,才算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