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吸著大鼻涕,睫毛根都被凍住了,眼睛半睜不睜地瞅著我。
“衛國哥,我這不是怕,是冷啊!補給要是再不來,這腳指頭都得凍爛!”
和平的鞋破了。
鞋面頂出個大腳趾,看起來是有點可憐。
我笑罵了一句,憐他一個半大小子沒人照應,猶豫著從懷里掏出一雙厚厚的棉鞋扔給他。
“拿去,我都不舍得穿,盡讓你享上福了!”
和平接過,迫不及待地往腳上套。
他討好地沖我笑笑:“衛國哥,嫂子手藝真好,一看就知道是下了力氣縫的,瞧這針腳,多密實!”
他說得高興了,還想站起來蹦跶兩下,被我一把子呼在頭上。
“你小子想死別帶我!我還等著回家摟媳婦抱閨女呢!”
這是能讓他隨意蹦跶的地方嗎?
也不知道家里境況如何。
媳婦一個人照應四個老人,還得拉扯三歲小閨女,心疼啊...
和平知道我愛聽什么,便起哄。
“哥,嫂子漂亮不?和你般配不?你那照片藏得跟個寶似的,給我瞅瞅,就瞅一眼!”
我不耐煩地揮開他。
“去去去,邊兒去!”
好不容易洗出來一張,能隨便拿出來給他看嗎?
老許眨了眨眼睛。
一顆淚珠從眼角劃過,掉入斑白的鬢發。
他才驚覺這不是戰場,已經七十多年后的世界了。
他在左上角的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半張破舊的照片。
照片有著焚燒過的痕跡,上面的兩張面孔笑意盈盈。
女人溫柔似水,男人英挺如劍。
女人手里抱著個眼睛黑得跟葡萄似的小姑娘,小姑娘正咬著手指頭朝相片外的人笑呢。
老許捏著照片,小心翼翼地摸了又摸。
溫柔的吟唱又在耳畔響起。
“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
“啊~啊~”
“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
尾音微微顫動著,克制地傳遞出女人的期待與羞澀。
似傾訴又似呢喃,又帶著淡淡的悲意,唱得人的心也和飄在那河面上一樣,起起落落,漂浮不定。
男人帶著山野氣息的嗓音,低低地訴說。
像是伏在低矮的山洼處,呵著冰涼的氣息,靜靜寫著一封不知道何時能寄出去的信。
“指導員就這樣犧牲了。”
“在我面前把血染進了風里。”
“那一刻沖上山頭的隊伍比平常百倍擁擠。”
“因為指導員的余音依然唱在周圍每寸空氣里。”
“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我身上那些彈孔和疼痛剎那間竟也全然忘記。”
...
肆意的寒風好像穿過七十多年的記憶,再次打到了老許的身上。
今晚的月亮亮得邪乎。
以前每到月亮最好看的時候,娟兒總拉著我在院子里坐著。
我也搞不清,那圓盤似的月亮有什么名堂好看。
她那張小嘴倒是巧,一會說什么思念,一會說什么愛情。
怕是跟村頭學堂的老師學的。
我個只會干農活的糙爺們,哪知道什么愛不愛?
只曉得什么時節該掰苞米,哪一季要下水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