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也確是如此,宇文邕計劃先把晉州(今山西臨汾)打下來,然后留守少部分精兵駐守平陽城,吸引高緯前來反撲,以此反客為主的策略在平陽城下消耗高緯從晉陽帶來的北齊主力,之后再與疲憊不堪的高緯主力決戰,然后趁勝打下晉陽(今山西太原),最后一舉拿下鄴城(今河北邯鄲),完成滅齊,統一北方!
石之軒將這一切由始至終看在眼中,亦愈發感到宇文邕在戰略、戰術上質的提升,最起碼如今的初戰里,這招對敵軍群體施加心理壓力的攻心戰術便很是高明,頗有幾分不戰而屈人之兵之效。
或許去歲宇文邕伐齊其實也計劃周密,絕對算不上草率,但仍是一腔雄心壯志居多,在戰略戰術上不免眼高手低,平平無奇,然而今次則大為不同,無論出其不意的戰略計劃,還是堂堂正正的攻心戰術,均已達當世頂尖將帥的水準。
今時今日的宇文邕,一舉一動確已透著無可挑剔的雄才大略,唯一缺少的便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勝,奠定其雄主之名。
“可惜,宇文氏皇族已是廣大漢人勢力恢復榮光的最后一道障礙,宇文邕又將佛道得罪得太深,唯一親近的儒教卻盡是些沒節操的門閥士族,根本不足以依靠。一旦宇文氏有才干的幾個王公親貴不在了,宇文氏的神壇必將轟然倒塌,從此再無翻身之余地……”
戰事如火如荼,石之軒騎在馬上,深處萬軍叢中,卻以比任何旁觀者更為超然的視角將局勢看得透徹無比,晶瑩的眸子閃爍著耐人尋味的神采,“一切的一切,絕非偶然,而是必然,其隱患,在北周立國之初就已埋下!
原本,自西晉漢人內亂引得五胡亂華以來,各胡族在中原開國建制,均以其本族子弟為兵,充作保衛政權的核心武力,借此牢牢壓制漢人,對漢人百姓與其說是嚴苛治理,不如說是純粹充作為胡人兵馬提供錢糧的底層農奴。
縱然偶有個別漢人因才能出眾而得到胡人政權的重用,亦會被賜予胡姓,強行胡化,絕不會給予其統領漢人重新崛起的機會。
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北魏末年,高歡、宇文泰兩分北地,各立東魏、西魏,相互之間連年攻伐,一直充當兵源主力的鮮卑胡族自然是損失慘重,人口銳減,再不能提供足夠的高質量兵卒。
處于關隴地區的西魏因鮮卑族人口本就少于東魏,率先支撐不住。宇文泰因此不得不開始從漢人中招募兵卒,并接納關隴地區的漢人地主豪強。
漢人由此開始大量進入胡人政權的各個階層,并隨著東魏、西魏乃至北齊、北周之間數十年如一日的頻繁攻伐,漢人兵將在北周軍隊里所占的比重日益增大,至如今已然是絕對的主力。
除非北周宇文氏敢于不顧江山社稷之安危,盡量消弭戰爭,削減兵力,否則漢人大興之勢已無法遏制,最終仍會取宇文氏而代之……
究其根本,漢族不但人數上占優勢,且在經濟和文化的水平上也有明顯的優越性,縱然會因內亂而被外來胡人壓制一時,卻不可能會被壓制一世。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漢人可把任何入侵的外族同化,而一旦胡人政權腐朽或爆發長久內亂,再不能一心一意的有效壓制漢人,那么漢人必然重新翻身做主,反過來壓制并徹底吞納胡人。
縱觀歷史,從無任何勢力或政權能夠長盛不衰。每當漢人政權腐朽或內亂,國立衰微,則北方胡族大肆入侵,壓制漢人。同樣,入主中原的胡族腐朽或內亂,則漢人有志之士又會乘勢而起,恢復漢統,將來到中原的胡人吞得渣都不剩。
如此往復循環,中土的歷史恰是漢人與胡人的民族融合史,而漢人或許一時沉寂,卻永能屹立不倒的根源,則是其舉世無雙的人口基數和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
廝殺震天的平陽城下,上至皇帝宇文邕,下至周軍小卒,無不渴望著建立不世功業,卻沒有人知道,石之軒正在以超然物我的姿態審視著這場關乎無數人命運的戰爭。
更沒有人知道,時隔多年,勘破甚或掌握人道大勢的獨特感覺再次浮現在石之軒心頭,不是皇帝,勝似皇帝。
杳杳冥冥間,石之軒的心神無限騰升,感觸到蒼茫天地充盈著無窮無盡的流光溢彩,時時刻刻都在幻生幻滅,變化萬千,然而其周流運轉又隱隱然自有其永恒不變。
恍惚間,中土無數大大小小的黑、白、紅、黃、青五色之氣匯成兩青一黃三頭無角蛟龍各據一方,堂皇浩大而縹緲朦朧。
黃蛟橫亙西部,正赤紅著一雙龍目透出無窮貪婪之意,對著東北的青蛟張牙舞爪,極盡挑釁,然而黃蛟看似威武蓬勃的身軀亦給絲絲縷縷的灰黑之氣侵染腐蝕,分明禍起蕭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