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知,當世無論學文的經史子集還是習武的武功心法,均是彌足珍貴,非尋常貧寒子弟能夠輕易獲得,因而年輕高手絕大多數出自大勢力(家族、門閥、幫會、門派)的蓄意培養,往往寄托著所屬勢力的未來。
“師尊是說,城里的大家族、刺史、主將亦或副將因不堪我軍圍城猛攻,又久久不見援軍到來,有人斗志已盡,卻又不愿坐以待斃,使得諸人正在或主動或被動開始安排后路?”
主動者,自是躊躇著開城投降;被動者,知曉別人即將開城投降而自己因某些原因不能投降,唯有著手安排親近的杰出人才尋機突圍,以圖將來,比如昨晚被抓的這年輕俊杰。
石之軒微微一笑,放下筆墨,淡淡道:“若我所料不差,這位年青俊杰該是姓尉。只因一旦平陽城破,其余刺史、副將、士族豪強等文武均可投效我大周,繼續享受高官厚祿,唯有平陽城主、海昌王尉相貴既失城池屬地,即便投降也不可能在我大周繼續獲封王爵。且因一連十三日糜戰使我軍損失甚重,尉相貴一旦落入我軍之手,雖不至于喪命,也會被打為罪囚,城內尉家勢力跟著被連根拔起。尉相貴但凡有些小聰明,就不得不為家族的延續早做打算,最好莫過于創造機會讓家里的年青俊杰突圍而去,恐怕萬歲你昨晚所抓的還是第一波,只有一個年輕高手,試探的意味居多,今晚可能才是尉相貴的子侄等重要人物的突圍時間。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嘛!”
史萬歲大感贊同,又問道:“不知城內哪個文臣、武將亦或大家族準備投降,逼得尉相貴投鼠忌器不說,還做了最壞打算,莫不是刺史崔景嵩?文臣多是墻頭草,最靠不住,更何況久聞崔景嵩此人向來尸位素餐……”
石之軒搖頭失笑,“當然是手握兵權的武將,而且十之八九就是位高權重的副將侯子欽,否則若是文官刺史崔景嵩,此刻其六陽魁首早就給尉相貴懸在城頭了!”
頓了頓,將剛剛寫好、墨跡已干的布帛卷起塞入一根竹筒,遞給史萬歲,“聽聞本將伯父讓之公在清河為官時,曾與包括崔景嵩在內的諸多崔氏俊杰頗有交情,此乃本將以裴氏晚輩的名義寫給崔刺史的問候書信。”
說著又將一卷空白布帛塞入另一根竹筒遞給史萬歲,“此乃本將給城內副將侯子欽的勸降書信。萬歲你將這兩封信箋送去給王監軍過目后,就將此前所俘的近百信使聚在一處。記住,要當著所有俘虜的面將信交給那尉家俊杰,然后將他們盡數遣送回城……”
此次御駕親征,宇文邕一改上次的大包大攬,僅僅負責主導大局,而具體事務則交由六軍主將與監軍王誼斟酌進行,向城內送勸降信自然需要監軍王誼過目,否則就是私通敵軍,盡管一封信全是些士族間拉關系的寒暄話,無甚營養,另一封更是空無一字。
石之軒微微一笑,“不管這信是否到得了崔景嵩、侯子欽手里,都會起到應有的功效!”
史萬歲咧嘴一笑,由衷欽佩道:“尉相貴、侯子欽、崔景嵩三人本就相互猜猜忌,再有這書信火上澆油,他們豈不更加疑神疑鬼?侯子欽、崔景嵩若不想人頭落地,就只能盡快開城納降。師尊果是運籌帷幄,舉手之勞便可摘得破城首功!”
石之軒拍拍史萬歲的肩膀,適時地耳提面命道:“僅僅勇猛善戰,不過一馬前卒,縱使傷痕累累,亦未必能有多少功勛。
唯有深諳官場游戲規則,并善于利用這些規則在官場里如魚得水,方能立于不敗之地,出將入相,無不如意!
就像為師此次所作所為,看似頗有投機取巧之嫌。畢竟,明眼人都知道崔景嵩、侯子欽若是開城投降,其實是因為頂不住六萬大軍的圍城猛攻,兼且久久不見援軍到來,對齊國朝廷失望已極,為保富貴及家族方才決心改換門庭。
但當崔、侯二人拿著為師的書信出城歸降時,就連皇帝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為師的勸降之功。
原本我等六軍精銳一齊攻城,六位主將的破城之功并無上下之分。然而為師只是多送了兩封信,在破城的功勞上就大大高出其余五位主將一籌,還讓他們有苦說不出。
此間微妙,猶如畫龍點睛——實打實的戰功固然要有,否則如此攬功就會惹起眾怒,但加點兒官場手段讓這戰功更為出彩,既無可厚非又恰到好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