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城外,萬軍從中的高緯御駕之旁,劉桃枝忽地仰頭極目凝望,陰沉沉的云層之下,一溜兒黑中泛金的殘影矯夭縱橫。
“又來了……看來這只俊鷹確實有些古怪!”
他并非沒想過以胡人所擅長的誘捕敵方信鷹的方法對付這只奇異的俊鷹,亦或以數百石的強弓發矢將之射落,可惜這只俊鷹似乎聰慧且敏銳之極,一直盤旋在極高處,從不予可乘之機。
“若這只俊鷹是周軍高人所豢養的,那么長孫師侄倒也未必真被打為棄子,在北周尚有轉圜的余地……”
在下定決心不再執著于北齊的興衰存亡,任其隨波逐流之后,劉桃枝僅剩的些微掛礙,便是他所出身的宗門魔相道正處于青黃交替的關鍵時期,但有差池,魔相道雖不至于滅門,卻也不免沉入低谷數十年。
然而怕什么就來什么,原本被魔相道老人寄予厚望并派到北周下注的長孫晟,卻在半月前被宇文邕“委以重任”,率領一眾好手馳援并助守平陽孤城,直面北齊十萬大軍及諸多高手……
劉桃枝如何不知,自家這個師侄絕不會傻到毛遂自薦,將他自己陷入這種九死一生的境地,顯然他是給人狠狠陰了一把。
朝堂波詭云譎,一時失足無傷大雅,最怕的就是長孫晟已被打成棄子,再難在北周立足,那么之前的一切經營可就盡化烏有了!
如今長孫晟既然未曾果斷從北周抽身,且北周方面亦有高人時刻關注著平陽城的境況,可見長孫晟在北周倒還可能有所作為,尚未到最不利的地步。
“也罷……說不得我這做師伯的還要給這小子擦擦屁股,免得他死在城頭上。”
劉桃枝淡漠的眼中閃過一絲苦笑,他身為北齊第一劊子手,明面上曾殺過許多無辜的王公權貴,暗地里更殺過無數圖謀不軌的文臣武將,卻是從未想到他自己也有吃里扒外的一天。
……
平陽城頭,廝殺震天,夯土包磚的半人高女墻早已給攻城云梯硬生生推平了,再不能為守城兵卒提供掩護。
長孫晟甲胄襤褸,血跡斑駁,精制短槍上下翻飛,槍尖寒芒綻放千百梨花。落英繽紛,三名齊軍高手噴血挫退,毫不猶豫地翻身躍下城頭。
明明身心俱疲,長孫晟卻顧不得喘口氣,連忙沖向另一段危急墻段,指揮幸存的精兵將登上城頭的一伙齊兵反推下去……
類似的事情,半月來他已做了不知多少次!
十數萬大軍中究竟有多少高手?
以前的長孫晟只有個大致的概念,卻并不怎么在意,但半月來日復一日的連綿苦戰,讓他一想起來就頭皮發麻,似乎迄今為止,每日與他交鋒的高手里仍有陌生面孔不斷涌現。
最危險的一次,當屬三日前,方今北齊宗室碩果僅存的大將安德王高延宗親自率軍登城那次,長孫晟與高延宗交鋒不過十余招便即負傷嘔血,若非梁士彥及時相救,他就含恨隕落在高延宗手中那柄擋者披靡的斬馬刀之下了。
盡管如此,同為守城副手的楊整在重重家將的護衛中只不過一個疏忽,便即給高延宗一刀兩斷,血染城頭,令梁士彥以下的諸多周軍高手大為膽寒。
長孫晟早聞高延宗威名,且魔相道本就與北齊牽扯不清,對北齊文武的各個高手了解頗深,但他仍未料到這僅僅年長他六七歲的高延宗在兵法卓越之余,刀法更精奇于斯,殺機縱橫之中又有鬼神難測的精微變化。
更何況,他既有劉桃枝這個當世刀法大家的師伯,自然深諳上乘刀法的個中三位,卻仍不免于片刻間傷在高延宗刀下,可見高延宗刀法之強,實有角逐天下第一刀手的資格。
“據聞高延宗少時頑劣,身體肥胖如豬,后來赫然發奮,竟憑著超人一等的魁梧體格生生練出九牛二虎的神力,自此馳騁行陣如飛如電,所向披靡……唯一惹人詬病的是,高延宗當年為了磨礪刀法太過不擇手段,身為皇室中人,不僅屢次挑戰北齊上下的諸多高手,下手過重,結怨頗多,更曾拿囚犯試驗刀招,殘殺過重,惹得高湛那個沉迷酒色的昏君都看不過眼,派人鞭撻他……”
如今看來,高延宗的偏激之舉倒真物有所值!
長孫晟念頭一轉,或許,我就是因為過于追求完美,計較過多,處處束手束腳,才會使得自己氣量不足,遲遲未能躋身當世頂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