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城西南有座土羔山。
山里有一眼清泉淌到山腳,聚成一條潺潺的溪流。
溪流本來由高向低匯入渂江,但自從山腳下一戶姓呂的人家帶頭筑塘蓄水、開墾荒地,溪流就改變了它的歸宿。
常年充盈的水塘就像初升的朝陽一樣引人注目。
原本只有幾戶人家的小山村漸漸擴展為二十余戶、一百余人口的大村莊。
由于這里地近橡城,且處在橡城之西,人們便稱這個村莊為西莊,同時也稱這處水塘為西塘。
如今,西莊的人家大多是呂家的佃農,還有部分自給自足的尋常農戶以及三五戶以手藝謀生的工匠。
春日小雨淅淅瀝瀝。
鄉間禾苗青青,壟溝汪汪。
有個戴著斗笠、正值壯年的男人正在田里插秧。
風雨將他的衣裳打得半濕,卻沒有減慢他的動作。
若不是被壟上的呼喊聲打斷,他半天也不會直一次腰,甚至不會抬一次頭。
“阿蓬,家里又來客人了,要見你……”
女人的呼喊比她平時的說話聲調更高。
這個名叫阿蓬的男人循聲看見妻子的身影,擺擺手示意自己的活計還沒有做完。
“雨大了……”再次開口的妻子加重了語氣,顯出幾分焦急。
勞作的手終于停下來。
阿蓬抬起手臂蹭了一下鬢角的汗水,又攤開手掌隨意一握。
雨絲又輕又細,從沾了泥水的指縫間輕松逃脫。
雨勢并未變大。
相反的,這場雨將要停了。
阿蓬沒有拆穿妻子的謊言,而是踩著田間的濘淖緩緩走向田壟。
見此,妻子呂氏微微一笑,掩藏了她秘密而煩亂的心緒。
“你看你,要是著了風寒,可沒人替你受著。”呂氏用衣袖為走近她身旁的丈夫擦汗,一邊關切,一邊絮叨,“別人不知道的,還當你才是我爹的親兒子呢。家里上下,就數你們兩個人最擔心地里的活干不完、誤了農時,到時節收成不好,叫一家老小都去喝風……哎,真是白遭罪,現在的日子哪里能和從前的比?”
阿蓬沒有接話,只是扭身走到排水的溝渠里洗凈了手腳。等到穿上草鞋,他才問妻子怎么不使喚大兒子來跑腿傳話。
呂氏想了想,解釋說:“雨天路滑,豐兒又毛手毛腳的……我怕他貪玩、一出家門又跑個沒影,這才拘著他。”
阿蓬沉默著接受了妻子的說法。
就在呂氏打算繼續說些家長里短時,阿蓬嘴里突然冒出一番沒頭沒尾的話。
“他下次再來,你別留他,就說我下田了,直接請他回去就好了,不用特地來叫我。他們知道我是認真的,以后就不會再來了。”
呂氏竟也聽得明白這番話里的“他”指的是前天來的客人。
她連忙糾正說:“不是,今天來的不是前天那人……”
“都一樣。”阿蓬態度有些蠻橫,打斷了妻子的話,“我還是那句話,我不會再摻和他們鱟蝎部的事……”
可他剛說了一半,就看見呂氏扭過頭去、似乎在抹淚的背影。
丈夫的語氣即刻變得輕柔兩分。
“我不是在怨你,”阿蓬想說兩句好話,無奈嘴笨,只得說實話,“我們一家人現在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為什么要多事、去招惹外面那些麻煩?萬一落得家破人亡,我們就是后悔也遲了。”
呂氏一跺腳,扭頭便斥道:“你別當我是那不曉事、凈知道哭鬧的小孩子。你說的外面那些麻煩是我們不去招惹就能躲得過的?除非我們搬到深山老林里、不叫他們找到,否則,我們莊子離橡城這么近,他們鱟蝎部要來報復我們,我們逃得了嗎?如今鱟蝎部的人幾次三番上門要你助力起事,你若不答應,他們肯定不會放過我們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