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將擺了擺手:“正事晃到樞密院去說,今日就是來蹭環的,蹭完了,我們走了,不送不送!”
說完二人扭頭就走。
趙孝騫呆怔半晌,才轉身看著章惇,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你咋還不走?”
幸好知子莫若父,張嘴之前趙顥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這才避免了一場禍從口出。
好不容易人家原諒了一尿之仇,咱父子就沒必要再添新仇了。
“騫兒,王府花園的花兒開得正艷,你領章相公去花園賞賞花兒,陶冶一下情操,去吧。”趙顥慈祥地笑道。
趙孝騫無語了:“倆大男人賞花……”
話剛出口,又被趙顥的手捂住,趙顥的笑容慈祥且暗含警告。
“騫兒聽話,多看,多聽,……少說話!”
趙孝騫只好朝章惇露出笑臉,笑容比花園的花兒更艷。
“章相公,咱們賞花去吧。”
曾布和許將都走了,章惇卻沒走,顯然是有話要說,今日登門的三位貴客,也就章惇靠譜點兒,人家是真有正事。
王府花園內,趙孝騫與章惇并肩緩行,至于曲徑兩旁綻放的花兒,二人都沒心情觀賞。
說實話,真要談正事,不如請章惇去青樓,一人摟一姑娘慢慢談。
倆男人賞花……嘖!
章惇顯然也沒心情賞花,良久,章惇突然問道:“不知世子對朝廷新政如何看?”
趙孝騫一愣,開場白就如此磅礴宏大的嗎?
想了想,趙孝騫道:“新政好,新政特別好,小子和父王對新政發自肺腑地支持,只有新政才能救大宋。”
新黨領袖面前,必須要歌功頌德,不然這老貨又會記恨了。
章惇卻哂然一笑:“世子沒說實話,看來對老夫戒心甚重,無妨,老夫說句實話吧,其實新政頗多弊處,有的新政甚至比舊政更誤國誤民,說是惡政也不為過。”
趙孝騫吃驚地看著他。
沒想到一力主張推行新法的新黨領袖,居然會說出這番話。
這不僅是砸自己的飯碗,簡直是掌自己的嘴了。
章惇也直視著他,笑道:“覺得奇怪?老夫是不是不應該說這番話?”
趙孝騫點頭。
章惇苦笑道:“老夫去年被官家重新啟用,拜相之后老夫清洗朝堂,打壓驅逐舊黨,甚至不惜將舊黨拿問下獄。”
“世人皆云老夫是為了給新黨騰位置,是為了報昔日被貶之仇,是為了培植黨羽,擴充新黨勢力……”
章惇笑著搖頭:“新黨,舊黨,其實都攥在官家的手心里,老夫何德何能敢在官家的眼皮子底下培植黨羽?”
“若非官家默許,老夫豈敢如此妄為?說到底,新黨與舊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局必須達到平衡,新舊相爭,朝局平衡,才符合官家的心意,老夫并非順勢,而是借勢,借的是官家的勢。”
“元祐年間,朝中基本已被舊黨把持,官家親政時,朝堂上全是舊黨,這種形勢其實已對皇權產生了嚴重威脅,當滿殿文武身處同一個陣營,異口同聲發出同一個聲音,官家當如何自處?”
“這樣發展下去,官家的主張與群臣相悖時,他只能不自覺地向朝臣妥協讓步,以后慢慢形成了習慣,這座江山還能姓趙?”
“所以,廢舊復新也好,清洗舊黨也好,為國為民是其次,官家此舉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鞏固皇權,朝堂斗得越狠,官家才越安全,權力才越穩固,世子英才聰慧,想必明白這個道理的。”
趙孝騫默默點頭,望向章惇的目光頗為不解:“章相公為何跟小子說這些?”
章惇笑了:“老夫說這么多,是想告訴世子,老夫無意與你為敵,而且老夫也不是壞人。”
“有些事情,老夫也不喜歡做,但老夫不得不做,而且,就算知道不該做,以后也必須繼續做下去。”
“大宋的朝堂,需要老夫這樣的惡人,舉起屠刀將多余的人抹去,將另一部分人扶上來,當朝局形成了平衡,老夫大約就失去價值了,這個位置,也該讓給別人了。”
趙孝騫沉默良久,突然朝他豎起大拇指:“章相公實在是人間清醒第一人,小子佩服。”
現在趙孝騫終于明白章惇今日登門的目的了。
說了那么多,其實就是委婉地告訴他,章惇真正的敵人是舊黨,他不想再多一個趙孝騫這樣的敵人。
不是惹不惹得起的問題,當朝宰相還不至于怕了一個十九歲的少年。
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跟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斗得兩敗俱傷,光不光榮且不說,為了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