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也才剛過十九歲,能經過多少生死,尤其是至親的,此刻心中一片空白,恐慌無處落地。
沈夫人反而笑了。
“我剛剛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你和凌波說話了。”她靠在枕頭上,是油盡燈枯的面相,自嘲地笑了:“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開始和我不親的,明明小時候那么黏著我,那時候朱姨娘跟我們斗,你爹信了她的鬼話,要搜我的箱籠,是你拔出一把劍來,擋在我身前。那時候你才多少歲來著,好像才十歲……”
沈碧微只是垂著眼睛道:“我都忘了。”
“這是假話。”沈夫人看著沈碧微的眼神洞若觀火,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女兒的了解:“你從什么時候就不跟我說真話了,也不是騙,也不是瞞,只是再不跟我交心了?”
沈碧微許久沒說話,就在沈夫人以為她不愿意開口的時候,她忽然道:“是十三歲。”
沈夫人并不生氣,只是有氣無力地看著她。
“為什么呢?一定是我做錯了什么事吧?”
她如果不是這樣問,沈碧微的眼淚也不會那么快下來。
但她是沈碧微,早早習慣在密林中穿行,追著一只云雀可以在外過一夜的野孩子,就算流下眼淚來,也很快就抬手抹去了。
“娘,你還記得那年我拔劍對著爹的時候,我哥在干什么嗎?”
沈夫人也有些茫然,是啊,那年十歲的沈碧微拔劍維護自己娘親,十五歲的沈云澤又在干什么呢?
“他是在外上學吧……”沈夫人躊躇著開口。
“不是,他也在家。”沈碧微記得清楚:“那年夏天他換了湯師父教書,開始念《五經集注》,所以越發古板起來。后宅的事,他不肯參與,就算起因是朱姨娘誣告他,害得他被爹打了一頓,娘是為他和爹起的爭執。但鬧起來的時候,他就在外間,不肯進來和人拉扯。看著朱姨娘攛掇爹搜撿娘的箱籠,事后還勸我,不要忤逆父親。”
沈夫人的神色從回憶漸漸轉為恍然大悟,顯然她也記起來了。
“娘問我是什么時候和娘不親近的,其實就在那之后幾年里。這次的事不過是其中一件,后面還有許多,爹和娘的事里,哥總是不站在娘這邊,甚至不站在有道理的這邊,總是和稀泥。但沒關系,我站在娘這邊就行了。我那時候拔劍的時候就說過。他是父親的兒子,但我是母親的女兒……”沈碧微看著沈夫人的樣子,終于說出最深處的話:“但真正讓我受不了的,是娘總是一次又一次美化哥哥做的事,就好像那天哥明明對爹和朱姨娘欺負娘視而不見,娘的記憶里,他卻是在書院上學,沒有在家。同樣的事,我做就是應該的,他做就是最好的兒子,就算沒做,娘也會記成他做了,或是他有做的心,只是有原因阻礙了他。這樣的事太多了,我給娘送的禮物,我給娘費的心,都比不上沈云澤什么都沒做,只要站在那里就行了。”
沈夫人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沈碧微其實生得很像她,但又多了點什么。那樣英氣的長眉,配最漂亮的一雙鳳眼,比她更像將門虎女。此刻她半跪在沈夫人床邊,說出積攢多年的真心話,每一句都鋒利得讓人無法直視。
“真正讓我死心的,其實是十三歲那年,那年沈云澤進學,我的學問也很好,湯師父也夸我,說我這樣苦讀,可以中狀元。娘還記得你那時候說了什么嗎?”她問沈夫人。
沈夫人只是遲疑地搖頭,但神色是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