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在益州那些年,極少做針線,大多時候盤點賬目,幫著大嫂主持中饋,操持人情往來,這些閨閣手藝早已生疏,回想少時在程家,她也是出了名的手藝好,如今繡不出個好東西,恐惹人生疑,半日功夫,抹額樣子是描繪出來了,可線腳實在生疏,后來沒法,喚來如蕙幫忙。
如蕙坐在她底下的錦杌,一面穿針引線,一面擔憂,“若是認出了怎么辦?”心里也疑惑,姑娘針線活計不是極好嗎,怎么突然就不愛弄了。
程亦安看出她眼底的疑慮,輕咳一聲,搪塞道,“姑爺說針線傷眼,不叫我弄。”
程亦安說這話時還很心虛,陸栩生可沒這么細致體貼。
如蕙想了想,自姑娘成婚著實是沒碰過針線了,如此看來,姑爺雖眼有些瞎,卻是個體貼人物,“您以前也給老祖宗做過針線活,奴婢就是怕認出來老太太那邊派您不是”
程亦安開解道,“你先就做吧,咱們程家姑娘上上下下幾十人,不說每年就是每日均有人給老祖宗送手藝活,老祖宗當真一個個瞧?無非是收著擱在那沾灰罷了。”
如蕙聞言一笑,“也是,別說姑娘,就是媳婦里里外外也有不少人,老祖宗每日怕要挑花眼。”
沒了顧慮,如蕙便開始動手。
程亦安給她描了個抹額的樣式,如蕙照做就是。
其實家里媳婦姑娘的針線不過是圖個心意,北府老太太估摸都是不用的,為何,北府有個針線房,里頭光掌針娘子便足足有二十人,余下學徒管事不知凡幾,這些掌針娘子大多是姑蘇挑選來的,得名家傳承,那些個繡錦做出來實在漂亮,老祖宗衣物樁樁件件精細之至。
程家除了針線房,還有布料房,金銀房,古董房,車馬房,比起皇宮那二十四局相差不遠,甚至幾百年的傳承,許多技藝比皇宮還要精湛,程家產業遍布四海,每年收上的租子以萬萬計,不僅要提供合族大大小小幾千人的日常用度,甚至年底還要分紅,像他們四房可全靠長房年底的分紅度日。
記得她及笄那年,四房年底足足得了一萬五千兩分紅,程家共有十幾房,有的房分支比四房還多,分的就更多了,光分出去的銀子就有不少于二十萬,那么程家長房的富貴就無可估量了。
所以,她這件手藝活在人家那兒實在是不夠看的。
這么一想,程亦安越發沒了心理負擔,所幸自個兒躺下歇著去了,任由如蕙搗騰。
到了九月二十八這日,便是程家北府老太太六十三壽辰,程明昱早早放話不辦宴席,可老太太身份擺在那里,這一日程家門前依舊是車水馬龍。
清早,陸栩生吩咐人套好馬車,親自送程亦安上車,“真不讓我去?”
程亦安笑,“你好意思去?”
陸栩生還真沒當回事,讓裘青親自趕車,“若是少奶奶這頭有事,隨時知會我。”
“少將軍放心。”
裘青是白銀山的軍中舊人,還不習慣喚他二爺,素來稱將軍的。
陸栩生點點頭,跟著馬車行了一段,至正陽門處分道,陸栩生去了都督府,程亦安則往程家園使,程家巷子外的小廝早早發現了陸家的馬車,趕忙去四房遞消息,老太太猜到程亦安不樂意回四房,掐著時辰闔家在門口出現,正好遇到歸寧的程亦安,這才一道進了北府。
老太太一直握著程亦安的手沒放,程亦安想起母親看到四房的人心里還膈應得很,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聲張,大老爺和三老爺在左,大太太和三太太隨右,程明祐和苗氏與府上幾個姑娘少爺輟在后頭。
程亦安聽著兩側大老爺和三老爺時不時交談,愣愣出神,
大老爺想起什么忽然跟程亦安說,
“你祖母這幾日清減了,安安若得空,還得時常回家探望,她老人家誰的話都不聽,也就你說的還能聽進去幾句。”
大老爺嗓音格外和藹,他也素來是如此的,甚至程亦安能感受到他無比慈愛的目光,心里忽然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程亦安沒看他,不自在地點頭。
大夫人這時眼神在程亦安身上瞄了一下,又轉至殷勤的大老爺身上,最后輕輕嗤了一聲。
北府依山而筑,占地甚廣,跨進南大門,打頭一巍峨正廳,上書榮正堂三字,這是有一年程家捐獻家產給國庫用于救災,圣上賜下的牌匾,左右各有一偏廳,左為盡忠堂,右為敬賢堂,平日正廳不開,均在兩側迎客。
兩座偏廳左右是府內諸位老爺公子少爺的外書房,再往西一大片則是程家在京城的祠堂,每年年初年終,族長程明昱均會率領府上眾人行祭拜大典。
從東偏廳與正廳之間一條夾道往后,有一三開間的宴客廳,廳前地磚一塵不染,上頭擺放著六壇修剪干凈的菊花,菊紅簇簇如霞蔚,將這片天地映得耀眼。
宴客廳往后是一片小花園,順著中軸線進去,就是垂花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