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黃昏時,居然停了雨,云層也散了許多,夕陽透過縫隙,照在吳江西城墻上。
趙孟啟獨自坐在墻垛上,呆呆看著西邊無盡的湖水,臉上浮現著隱隱的憂愁。
此時的湖岸,距離城墻還不到一里,可到了后世的時候,從這里往西八九里,都已經變成了陸地,滄海桑田即如此。
身后響起細細的腳步,無須回頭,趙孟啟也知道來的是誰,“忙完了?”
“谷姐姐已入殮,高知縣請來道士與和尚做法事。”綰綰走到他身邊,嗓子有些沙啞,“谷姐姐生前自嘆命苦,便佛道皆信,以祈今生救贖,也愿來世解脫,我不知如何選,便讓他們一起,只是場面有些雜鬧,我就出來了。”
“神佛若有靈,世間萬事平……”
趙孟啟語氣不咸不淡,綰綰卻聽出他的低落,仰頭看去,見他一臉憔悴,擔憂心起,“這幾夜,你都未睡么?”
在綰綰面前,趙孟啟卸下偽裝,嘴角牽起苦澀,“這如何睡得著?”
綰綰心中一轉,明白了癥結所在,抬手將面紗一摘,也看著湖面,深吸一口氣,悠悠開口,“元豐元年,七月四日,大風雨,太湖水高二丈余,漂沒塘岸……乾道五年,七月大水,操舟市者累月,人溺死者甚眾,次年,又大水,江東城市有深丈余者,漂民廬,淹田稼,毀圩堤,人多流徙……去歲,大霖雨,天目山崩,滅末安吉、武康,民漂溺者無算,太湖溢,平江府諸縣水深丈許,農人皆相與結對,往臨安、淮南趁食,饑溺無數……”
趙孟啟心中悚然,扭頭驚詫看著綰綰,“若初,你這是?”
“我是想告訴你,太湖之水患,歷來便有,尤其國朝南渡后,大約平均七八年會有一次,而每次的后果都十分凄慘。”
綰綰轉首,認真的看著趙孟啟,“這一次,假如你什么都不做,那災難就會一如往常,但你選擇了做,最差也不會比那更差。”
“額,你這話,似乎在說,我是死馬當活馬醫……”趙孟啟自嘲一笑,眉間卻沒那么沉重了,“好吧,也確實成功安慰到了我,……其實道理我明白,就是想到自己一聲令下,無數人流離失所,甚至命在旦夕,心中總是有些不舒服。”
“君王的宿命,不是么?”綰綰把手搭在他手背,柔柔一握,“下了決斷,就莫要多想了,世間哪有萬全之策,有得必有舍。……你還是去好好睡一覺,等明日后,就有得你忙了。”
趙孟啟展顏,“說起來,事情大多是吳老頭在做,我就是出個嘴,這老頭也是好幾宿沒睡了,卻精神旺得很,我懷疑他偷偷練了什么神功……”
綰綰抬手拍了他一掌,嗔道,“哪有你這樣編排老臣的,吳相那是心懷萬民,甘愿鞠躬盡瘁。”
“是是是,娘子說得對。”趙孟啟皮賴道,然后從墻垛跳下,牽起綰綰的走,“睡覺的事晚點再說,咱們去城東看看。”
綰綰疑惑道,“城東有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趙孟啟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綰綰,直接從城墻上往東邊繞去。
伍瓊等人在前后護衛,但保持著一定距離,給兩人一點私密空間。
此時城頭已經大部分都搭好了寮棚,這是為了以防萬一水勢太大,可以用來存放糧食物資和安置人員。
沿途正在干活的人,發現燕王經過,本該退到一旁施禮,可見到他牽著比仙女還要美麗的綰綰,全都被這絕色容顏驚呆了,大多站在那,張著嘴愣得像塊木頭。
綰綰這才想起自己摘了面紗,不由大羞,連忙要把面紗戴上,卻被趙孟啟阻止了,“別戴了,難道你以后母儀天下的時候,也要戴著面紗么?又不是長得丑,還怕人看么?”
“什么母儀天下,你又說瘋話!”綰綰嬌嗔著,雖然她知道趙孟啟是在哄她,卻依然很開心。
等燕王走遠,這些民夫兵丁才回醒過來。
“黑子,你掐我一把。”
“啥?林八你是不是傻了?”
“我是不是在做夢……剛才好像看見了天仙下凡,你趕緊掐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