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往東市里面走,走過來一個人:“程郎君請隨我來。”
是之前給程平送過披風的那位侍從。
程平抿抿嘴,沒辦法,老實跟著。
拐個彎兒,便看到了陸侍郎的車。
從齊州來長安的時候,陸侍郎乘的是馬車——圖的是速度快;現在乘的卻是牛車——自魏晉以來,以牛車為貴,便是朝廷禮儀規定的上到天子下到各級官員的出行工具都是牛車。看來陸侍郎回來便講究了起來。
“稟阿郎,程郎君到了。”侍從對車里叉手道。
“上來吧。”陸允明淺淡的聲音。
程平只好回答:“是。”
踩著登車凳鉆到車里,程平對陸允明尷尬一笑,再次行禮:“門生見過座主。”
陸允明不叫“免禮”,就讓她那樣叉手彎腰呆著,“我竟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只念過兩年書的門生。”
程平干笑一下:“不過,不過是謙虛……”后面兩個字氣弱得簡直聽不到。
陸允明從鼻孔哼笑:“哦?原來是謙虛,難怪不尊圣人之言的酒令行得那么順。”
程平抬眼偷偷看陸允明,他臉有點泛紅,嘴角微翹,眼睛里卻沒有笑意。這種情況,我要是撲到他大腿上哭訴“座主,我苦啊!”不知管不管用?
想到大腿,程平又往下掃一眼,這腿真長啊,大半用袍子遮著,露出穿黑色褲子的小腿和穿同色朝靴的腳,然后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拒絕比較!
陸允明看她眼睛亂看,神情變幻,越發生起氣來:“圣人點你第五名,周刺史收你為弟子,本官讓你通過禮部試,這些都是讓你來端盤子當下仆的?”
程平還維持那個難受的姿勢,垂著眼小聲說:“總要過活的。”
“過活?夫子說的‘貧賤不能移’,你都學到狗肚子里去了?”陸允明怒道。
程平抿抿嘴,低下頭。
陸允明有些年沒生過這樣的氣了,說完了,也有些后悔,對著個門生,值不當的,看來養氣功夫還是不夠,便緩和了神色:“你免禮吧。”
明明陸侍郎口氣好了一些,程平卻總覺得這幾個字里仿佛塞滿了失望,還不如剛才生氣的時候呢。
程平撓撓頭,解釋道:“座主,這事是我想的不周全了。也實在是候吏部銓選,不知要候到什么時候,總要吃飯的,而且在酒肆做賬房,也是憑著手腦賺錢……”程平把“并不低人一等”咽了回去。
我跟一個士族出身的高官講“人人平等”講“職業無貴賤”,莫不是失心瘋了?
即便不是士族高官,只說士人們,也清高得很。其窮如杜甫,連不大清要的官都不愿做,說“不作河西尉,凄涼為折腰”——對,就是楊華那個官,恐怕也只有自己和楊華這種沒底蘊的才那么高興。所謂“君子固窮”,他們可以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但讓他們當跑堂的,那是寧可死也不會做的。
適才陸侍郎勸那位郎君不找伙計麻煩,并不是把伙計當平等的人同情,只是上位者們的不在意。
程平把剛才的話頭兒生硬地轉了一下,“不是誰都能‘一簞食一瓢飲’而‘不改其樂’的3。”
陸允明被她氣笑:“合著怪我用顏回的軌范要求你了?”
程平忙道“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