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著氣把官服脫下來,折好,放在床頭,雖然床頭沒有明月光,程平也想起家來,爸爸,媽媽,狐朋狗友們……要是能一覺醒來,穿回去多好。
又想到這一世的親人,前兩天制科成績出來,程平已經寫了信回去,不知道阿姨他們什么時候能收到信,若阿耶阿娘還在,不知該多高興。
第二日,五更三點太極宮承天門第一聲報曉鼓響,然后鼓聲就像波浪一樣朝外推開,宮城、皇城、坊門、城門次第打開,各廟宇也響起悠遠的晨鐘,東方大城——長安又開始了它熙熙攘攘的一天。
程平雖然沒有鬧鐘,但這十幾年早就養成了早起的生物鐘,心里又惦記著今早上班的事,不到五更就醒了。
點上燈,舀了涼水洗臉,換上官服,梳好頭發,戴上冠帽,仔細描了眉毛,貼了喉結兒,把門籍放進袖袋,又拿上放告身等文書的包袱——怕頭一天要驗看的,然后去牲口棚牽驢子。
驢子竟然在吃草,旁邊又有裝清水的桶,程平看向正房,靳老丈笑著沖她揮揮手。
程平有些感動,對老丈長揖,靳老丈快步走過來,急急還禮,“郎君如今是貴人了,豈可對某行這大禮?”
程平笑笑,又謝了他,牽驢出去。
坊門還沒開,巷子口烙胡餅的已經開火了,胡餅上芝麻的香氣傳了老遠——這是讓無數旅居外地的長安人魂牽夢繞的味道。
程平走過去,買了個胡餅啃著。1
程平是胡餅攤子的老主顧兒了,看她穿著嶄新的官袍,攤子老板武二郎連忙恭喜她——對噠,這位就是跟打虎英雄武松一個姓氏排行。程平還專門問過他哥是做什么的,回答說是“屠戶”,所以武二郎是買餅的,武大郎倒跟“鎮關西”一樣是屠戶賣肉的,程平對這個世界只能撓頭皮了。
武二郎倒也長得膀大腰圓,赳赳丈夫,說話聲如洪鐘,程平今天的胡餅,非要白送,“以后某也能說,有貴人郎君最愛某的胡餅!”說完大笑。
沒辦法,程平只能“生受”了這個餅,吃了一頓白食。
再五日,程平等新授官的去領官服、敕牒、告身,以后做京官的又領了出入皇城的門籍——品級太低,沒有傳說中的魚符,而外放的,在明日大朝會拜皇帝“座主”之后,就可以走馬上任去了。
負責帶著這幫生瓜蛋子的是吏部兩個主事,帶著領了東西,略講解一下各省各部的位置、上值下值的時間之類的,把該走的程序走完就自去忙了。
生瓜蛋子們是生物鏈最底層,千辛萬苦混過來的也沒有莽撞的傻子,各個臺閣隨便拎出一個就比自己官職高,所以也沒人想在這兒逛一逛,便都一塊朝著皇城門口走。
這一屆制科一共二十個人,成分很雜,有往屆的進士、明經,有貢舉,甚至還有本就是官身的,那為首的樊中章本是校書郎,這次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被取中甲科,授了從八品的左拾遺。
這些人里有不認識的,有點頭之交,有“同年”,最熟的是小胖子季元春。
程、季兩人并排走著,前面兩位程平不認識的老兄在小聲說話,其中一個嘆氣。
“這樣歡喜的日子,萬青何以長嘆?”
“一把年紀了,才穿上青袍,有些感慨罷了。”
另一位“嗤”地笑了:“不得及第時,想著及第就好,及第了又想著何時能授官呢,如今終于授官了,又嫌袍子顏色不艷麗,阿兄啊,你真是欲壑難平啊。”
之前那位被同伴笑話也不生氣,反笑道:“我現在有些疑惑家父為我取的名字不好,萬青,萬年服青?莫非這輩子都沒有穿朱著紫的時候了?”
他朋友剛想大笑,又捂上嘴。
季元春“噗嗤”一下子笑出聲,前面兩位回頭,程平趕忙拱手,季元春也不好意思地行禮,那兩位倒是好說話,笑一笑,回個禮,反而攀談起來:“二位怎么稱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