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兒本是跪著的,被程平這一聲嚇得變成了趴下,“小民小民魏魏仁,城南劉家莊人。”
“把趙大郎的事講來。”
“……當時我喝醉了,等酒醒了,便聽二娘說,趙大郎欺負了她。這種事,家丑不可外揚,再者,趙大郎家里富貴,我便想著讓她們姐妹共侍一夫也好。誰想這賤婢不聽,又鬧著尋死覓活,恰被回來的大娘碰見。我讓大娘勸她,誰想到……真是兩個討債鬼。”
程平咬咬牙,“你可知趙大郎經常毆打大魏氏?”
魏老兒偷偷看她一眼,小聲道:“哪家的漢子不打婆娘?年少的夫妻,打打鬧鬧也是常事。”魏老兒又看一眼小魏氏,“明府,你莫聽這賤婢胡說,若不嫁趙大郎,大娘能穿得起綢緞,吃得上酒食?”
“是你吃得上酒食吧?”程平冷冷地道。
魏老兒訕笑一下:“女婿,女婿是幫襯了些,所以我說把二娘嫁他也好。”
“我寧可去死!”小魏氏斬釘截鐵地說。
魏老兒被氣急了,忘了對程平等的懼怕,舉手要打小魏氏:“你個賤婢,都是你壞得事!不是你,趙大郎能死?大娘也不會被關起來。你再這樣左性,就把你賣到院子里去。”
“大膽!”程平聲音不大,卻帶著些森然之氣。
魏老兒一抖,本直起來的腰又趴下。
白直聽了一點口供,見沒什么新鮮的,便取了腰牌,徑直帶人去趙家提趙大郎的貼身仆從阿慶。
程平又問了一些細節,就讓吏人把這父女帶下去隔離候審。天已經黑透了,程平預感今天估計要通宵,便和李縣丞、趙主簿在縣衙用了個“工作餐”,讓人告訴姜氏一聲不要等自己,三個人一邊說話,一邊等白直。
一直沒大說話的白縣丞道:“這件殺夫案倒讓下官想起天后時,有個叫徐元慶的,為報父仇,殺了當時的御史大夫趙師韞。諫臣陳子昂建議‘誅之而旌其閭,且請‘編之于令,永為國典’。1”
程平也聽老師柳夫子提過這個案件,當時她穿過來的年月還淺,對這事非常不理解。
趙師韞在還是縣尉的時候,殺了徐父,徐元慶為替父報仇,當了驛站驛卒,終于在有一天守株待兔遇到了已經升為御史大夫的趙師韞,便殺了他,然后去自首。
當時這件事非常轟動,在朝堂上都爭論了起來,一部分人說國法,一部分人講孝道,最后聽取了陳子昂的建議:先按國法殺了徐元慶,再表彰他的孝道。
程平覺得,這不是瞎胡鬧嗎?如果趙師韞當年枉殺徐父,那在這個法治不健全的時代,既然公理討不回來,那么人家兒子自己報仇,也是能理解的,可以相對減刑;如果當年趙師韞殺徐父是秉公執法,那徐元慶現在尋仇,那就是錯上加錯,必須正法,以儆效尤。所以難道不是應該先查舊案嗎?這幫人真是“葫蘆僧亂判葫蘆案”啊。2
然而現在唐代人當久了,程平便能理解當時為什么會爭起來以及為什么會這么判了。究其根本,這就不是一個法治社會,“禮”之一字,重于泰山。
聽了李縣丞的話,程平點點頭,“若小魏氏所言俱是屬實,李公以為,此案當怎么判?”
李縣丞道:“姚氏子無行,奸污妻妹,為替妹報仇,魏氏殺了丈夫——有徐氏子判例在先,我們或許也可判魏氏斬刑,然后表彰其對妹悌友之德。”
程平點點頭,又看趙主簿,“趙公以為呢?”
趙主簿笑道:“在明府面前,下官豈敢放肆。”
程平笑道:“這有什么,但說無妨。”
趙主簿覷著程平臉色道,“下官以為,雖有徐氏子判例在前,但奸污與殺人不同,孝與悌也不同,魏氏以妻弒夫,罪在不赦,當斬,而不可旌表。”
程平緩緩地出口氣,你看,這就是唐朝人的態度,女人不算人哪!
外面一陣馬蹄聲,白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