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程平一睜眼,便聽到鳥雀啾啾,晴天了?
可不是嘛,下了好幾天的雨終于停了,身上似乎也舒服多了,姨媽快走了……程平吃過飯,樂呵呵地去前衙。
白直看一眼坐在上首的程平,低頭喝飲子,掩住眼底的情緒。
程平先問李縣丞夏稅的事。今年算是風調雨順,夏稅收得并不困難。李縣丞回答已經收了大半,稻米也都誠實飽滿,期限內收齊應該不成問題。
趙主簿拿一些縣衙日常花銷的賬冊給程平,讓她簽批。
程平又問白直,“到了夏季,人們都煩躁,城內可還安定?堤上人多,難免摩擦口角,這兩日可有紛爭?”
白直硬邦邦地道:“無。”
程平看看他,不知道這個中二病少年又耍的什么脾氣,便點點頭。等李縣丞和趙主簿出去,程平多關心白直一句:“齊同可是有什么不順心的?”
白直輾轉一晚沒睡,這會子看程平神采奕奕、眉眼帶笑,心里不由得升起怒氣,冷淡地說:“某倒是沒什么。昨日明府說傷風,莫非今日已經好了?”
程平笑道:“多謝惦記,已經好了。”
想起那紅棗湯都是母親什么時候喝的,白直覺得臉有點發熱,又不愿在程平面前失了氣勢,停頓一下才道:“好得倒快……某去監下轉一圈。”說著轉身走了。
程平從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中讀出了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中二少年的心思你別猜,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
正要往堤上去,王大回來了。程平問是怎么回事。
王大眼睛發紅,滿面疲色:“那斷了腿的張二他娘子去年沒了,三個孩子讓他老娘看著。老人家聽說獨生子腿斷了,嚇昏了過去。家里兩個大人都躺倒了,三個孩子只會哭,小的才三歲。”
程平沉默一下,問:“給他娘請了郎中了?”
“郎中施了針,就醒了,又煎了藥來吃,郎中說什么‘急痛攻心’,年紀又大了,讓好好養著。”王大雖然是奴仆,但原來在富裕商家,現在在縣令家,幼時的貧困艱難早忘了,這時候看到張二家里的慘狀,不免受到震動。
“留下些錢沒有?”
“阿郎給的錢都留下了。”
程平點點頭,讓他下去休息,今天就不要跟著上堤了。
光聽王大敘述,也能想象這張二家的境況,程平心里沉甸甸的。所謂牧守一方,讓這一方百姓吃飽穿暖,都是自己的責任啊。前世看戲,好像是一出叫《七品芝麻官》的,里面白鼻子丑角縣令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但,怎么做主?
程平悠悠地嘆一口“哀民生之多艱”的氣1,想到屈原,不由得想起那次調戲陸座主來。不知道他的鹽政改革推行得如何了?前兩天接到上面的文書,泗州鹽務官逐步裁撤,但米南的官鹽專賣點還在。程平是地方官,鹽務官另有系統,不歸她管,但想來一項新政推行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
又一月,以云氏命名的兩條支流“云公河”已經疏浚完畢,務虛的東西也要開始準備了,比如刻在功德碑正面的修河碑文。程平計劃請名士薛初執筆。
這位薛公寒族出身,早年曾中過進士,也是卡在了吏部銓選上,按照慣例,去了地方,在一位王刺史手下做幕僚。當時恰趕上藩鎮叛亂,這位王刺史也是個性子剛硬的,舉全城百姓對抗藩鎮,檄書就是薛初寫的。
當時城破,王刺史身殉城池,薛初也受了重傷,被人從死人堆里挖出來時也只有一口氣了。
先帝讀到這篇《抗叛賊陳修檄》時很是贊嘆,本擬招他入朝為官,奈何薛初雙腿已殘。
對這么一位有才有德的,程平態度很是鄭重。當天沒穿官服,而是穿士子袍,買了筆墨紙硯四色禮物,帶著王大上門拜訪。
開門的是個青衣小童,“郎君有什么事?”
程平把名刺遞給他,笑道:“還煩請小郎君通報貴主人。”
小童接過名刺,看看程平:“郎君稍后。”然后關上門,去通傳。
程平靜靜地在門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