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即便他知道自己是女人以后,因為這特殊環境里的相依為命和舊時積累的友情,稍微有點動搖,也并不能改變什么,他有他的家世、前途、擔當,大家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
程平在心里嘆口氣,你看,人活那么明白,多么沒意思!還沒開始,已經結束。
“座主歇著吧,我去看看飯好了沒有。”程平轉身出去。
陸允明心里堵堵的,當年在廖州去江遠家時,程平便面露羨慕之意,辭官歸隱是她早就想好的退路吧?她把家人安排在河西,或許是想去那里安家常住?河西是個好地方啊,有山有水、民風淳樸,而且那里有她的同年楊華,兩人從來就是很要好的,好到她可以把家人相托……
午時,程平把飯端進來,擺在陸允明旁邊的小食案上,陸允明恢復得不錯,可以倚著東西半坐一會兒了。
食案上擺著一大碗面,清可見底的老雞清湯里細細的面條,上面鋪著荷包雞子,并些青瓜絲、紫蕨段、黃豆芽,顏色煞是好看。這樣的面,斷不是店家娘子做的,店家娘子做的飯也很好,卻重油重肉總唯恐不夠香。
陸允明出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后來宦海沉浮,八珍玉宴和鄉間菜餅甚至粗糲不堪的牢飯都吃過,自認為對吃的并不講究,但有些從小養成的習慣和口味是改不了的。吃著這碗完全可著自己心意做的面,陸允明一時心里五味陳雜。
程平吃的也是同樣的面。其實程平自己的口味還要更重一點,做這面純粹是為了陸允明。雖然知道沒可能,但是總想讓他記住自己更多的好……程平在心里對自己哼笑,出息!
陸允明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又過了多半個月,傷已經好了六七成,差不多可以自由活動了。經過一番準備,兩人朝著徐州出發——徐州武寧軍節度使王悅是皇帝親信,也是節度使中少有的陳黨中堅。
幾經輾轉,兩人終于有驚無險地離開了汴州,進入徐州界。
程平總算松了一口氣,趕著新換的馬車往徐州府走。
出了汴州,程平便換回男裝,打扮成陸允明隨從的樣子,方便行動,也方便離開——她已經與陸允明說好,送他到徐州見到王悅,自己便走,然后請陸允明上表,說自己“為國捐軀”。
程平想想這幾年,考試,當“安漂”,戶部小吏,米南縣令,還有這倒霉催的汴州別駕,一路行來,坑坑洼洼,真像歌詞里說的“翻越山丘”啊,好賴是全須全尾地過來了。
從睡夢中醒來,便聽到程平略顯嘶啞的嗓子在輕輕地哼唱著一個小調,“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個山丘,越過山丘,雖然已白了頭……”這樣的夕陽古道,這樣的調子,太容易讓人感懷身世命運,陸允明想起自己宦海沉浮十余載經歷過的人和事。
“向情愛的挑逗,命運的左右,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陸允明盯著程平纖瘦的背影,好一會,終于又緩緩地閉上眼。
“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