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便是被師父收養的,師父是個劍客,但并不瀟灑,用的是一把短劍。
短劍,是拼命用的武器,和君子們所用的瀟灑長劍不一樣。
長劍是君子器,講究的是三尺青鋒,玉帶纏腰,舞起來銀光潑雪,端的是風流瀟灑,進退有據,那是世家子弟們有充足的余裕,慢慢的演練這種劍法。
師父的短劍,那是削木頭用的,砍柴用的,剔骨用的,切菜,切肉,上山掃路,下田割麥,都用的這種東西,也可以用柴刀什么的,但短劍是撿來的,不用花錢。
就用這把短劍,師父踏入了修行路。
也是用這把短劍,師父區區一個一境的亡命客,養大了覃隆,讓他成為了如今這位可以讓兩位九境忍不住止步的人。
他將短劍擺在旁邊,伸手就可以拿到,然后又喝了一口酒。
這種短劍,可以藏在袖管里、掖在褲腰上,專等著與人貼面搏命時,才驟然亮出獠牙。
師父說,劍短一寸,命近一尺。
使短劍,就是把自己往閻王殿的門檻上送,不要想著什么飄逸的身法,華麗的招式,那都是戲臺上的把式,糊弄鬼的。短劍的路子,只有兩條:快!狠!
快,要快過毒蛇吐信。對手的長劍剛撩起個架勢,你的身子就得搶進他懷里!不是刺,是撞!用肩膀撞開他的空門,用骨頭抵住他可能劃來的劍鋒,用胸膛貼住他的胸膛,近得能聞見他早上吃的什么早餐!
這時候,就要狠,那柄藏在肋下、掖在肘后的短劍,才像毒蛇的牙,“噗嗤”一聲,帶著一股子滾燙的腥氣,從最刁鉆、最陰毒的角度,鑿進去!
師父的手,關節粗大,布滿老繭和凍瘡裂開的口子,握劍時,那短劍仿佛不是鐵打的,是他骨頭里生出來的一截獠牙。
他教覃隆發力,不是用手腕,是用全身的骨頭擰成一股繩,把命都壓上去的勁兒,那劍捅出去,不是刺,是夯!是砸!是要把對手的骨頭、筋肉、連同五臟六腑,都夯成一團爛泥!一劍遞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絕無轉圜。
不留一絲活路,不給半點僥幸。
師父的眼神,平日里渾濁得像結了冰的河泡子,可握上短劍的剎那,那渾濁底下便翻出狼一樣的光,冷得滲人,直勾勾盯著你,不是在看一個人,是在看一副尸體。
他教覃隆,出劍前你是鬼,悄無聲息。
出劍時是傻狍子,舍了命,不知道什么叫做死,頭破血流也不能停,不懼后果。
得手后是毒蛇,一擊即退,絕不回頭再看一眼生死。
憐憫?遲疑?那是世家公子哥兒們才有的奢侈玩意兒,是催命的符!用短劍的人,心腸得比凍土還硬。
師父才一境,說實話很弱,其實也沒教他什么高深的劍理,更沒講什么仁義道德。
練的時候,就在雪地里光著膀子追兔子,練的是對著凍硬的死豬捅刀子,練的是如何在對方長劍遞到喉頭前,先把自己的短劍送進對方的心窩。師父的劍法,沒有名字,沒有套路,只有一次次在生死邊緣滾出來的本能反應。那是遼北最底層的生存法則,在師徒倆的劍尖上,凝成了最直接、最血腥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