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著,我看到了不少眼熟的畫,也找到了自己想看的畫。
五歲的葉蓮娜坐在地毯上搭積木,彩色的城堡搖搖欲墜。
二十來歲的葉蓮娜在一片銀白的天地里對我招手,一口口白氣從她口中呵出。
六十來歲的葉蓮娜坐在搖椅上打盹,陽光把她紅發中的白發照得無比刺眼。
我往其中注入些許靈性,讓她看上去更鮮活,心想要是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能這般活到壽終正寢該多好。
“跟她的父親比起來,她沒那么討厭。”阿蒙說,“可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喜歡她。”
祂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別扭,就像挑食的孩子說“我就是不喜歡吃胡蘿卜”。
我憋著笑問:“為什么啊?”
“你教她讀單詞,給她講故事,帶她認庭院里各種各樣的植物,縱著她上樹摘果下塘摸魚……”阿蒙微微一頓,“就好像只要是個被朋友托付過來小孩,都能被你這么愛護,換句話說,被你愛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被你愛護的那個人也并不特別。”
原來如此,關鍵詞是“特別”。
“安心啦。”我拍了拍祂的臉,“哪怕往后有一萬一千一百一十一個老爹把他們的孩子丟給我,你也一定是開天辟地,絕無僅有,萬中無一的那個,好不好?”
有的話看似難為情,但只要你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就是別人——我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但花了很長時間來實踐這一點。
“只要你別養小孩養上癮了就好。”
祂嘟囔了一句,正了正根本沒歪掉的單片眼鏡,我沒戳穿那一瞬流露的赧然,只是遺憾為什么不能把這一刻定格下來。
我們繼續往前走,最終在一個正在梳頭的少婦和一個搖動紡車的老婆婆之間停下,我在這兩幅肖像間伸手一抹,暗色的墻壁消失,一條黑黢黢的道路顯現出來,而周圍的人依舊沉浸在對親朋好友的追思中,無一人注意到我們。
“我回來啦。”
就像十九歲前時那些靜好的歲月,我對著黑暗輕快地說,燈光漸次亮起,照亮了墻上一幅幅畫作。每年的這一天我都會回到這里,但帶別人來還是頭一遭,我悄悄觀察阿蒙的反應,發現祂已經被一幅畫吸引了目光。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男人正在寫書法,表情沉靜,字如游龍。
“你真像他。”
“很多人都這么說。”
我走到那幅畫旁邊,任祂對比,阿蒙很認真地看了我們一會兒,煞有介事地說:“你讀書或者寫字的時候要更像他一點——單論外貌的話,你更像她。”
祂揚了揚下巴,我看向那抱著筆記本電腦,翹著二郎腿,若有所思,微微皺眉的女人——每當她露出這種表情,屏幕上十有八九是錯綜復雜的k線圖,她應該是在琢磨這支股票是立刻脫手還是再等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