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府會同館,獨院,茶室內。
馮保與戚繼光相對而坐。
這二人,一個常在內廷,一個久駐邊境,私下無交往,但在公事上的交集卻非常多。
薊鎮作為九邊之首、拱衛京師之重鎮,除了文官監軍外,還設有鎮守太監、分守太監、守備太監等。
戚繼光在邊境的一切行為,馮保都一清二楚。
薊鎮軍費雖通過戶部撥付,但馮保作為批紅之人,話語權非常大。
這兩年,因薊鎮軍費開支較大,不少科道言官以“靡費軍餉”之名彈劾戚繼光,全是馮保與張居正在保他。
在戚繼光心中。
馮保為戍邊做過實事,還算得上一個品行不錯的宦官。
不過。
作為宦官的他,始終是將皇家利益放在第一位。
馮保看向戚繼光,開口道:“戚總兵,如果我沒猜錯,若陛下不判武清伯死罪,你恐怕立即就會呈遞請辭奏疏吧!”
戚繼光并不隱瞞,當即點了點頭,然后一臉嚴肅地說道:“吾重士卒之命,甚于吾命!”
馮保緩了緩,輕飲了一口盞中茶。
“士卒,民之精,國之基也,陛下怎會不知士卒的重要性,只是在孝道面前,陛下實在難以抉擇!”
“戚總兵視士卒命勝于己命,實乃我朝武官楷模,這也是陛下如此厚待戚總兵,倚重戚總兵,敢將薊鎮交予戚總兵的主要原因。”
“戚總兵這樣做,并無任何過錯,然張閣老若仍在朝,恐怕不會同意戚總兵如此做!”
“為何?”
戚繼光幾乎脫口而出。
戚繼光在張居正面前幾乎是言聽計從。
二人的關系已超脫上下級,甚至遠甚于科舉中學生與座師的關系。
用戚繼光與張居正來往書信里面的話語講,戚繼光反復強調:薊門之事,唯公命是從。
甚至書信的落款不止一次謙卑地自稱:門下走狗小的戚某。
他對張居正的想法非常在乎。
馮保的臉上露出一抹轉瞬即逝的笑容,緩了緩,然后開始解釋。
“首先,當下朝堂因此事已使得百官相互彈劾,幾乎亂成了一鍋粥,外加武清伯自殺未遂,太后病中稱代父受罪,戚總兵一旦上奏請辭,無異于火上澆油,使得朝堂更亂,年關正是百官忙碌之時,此事若鬧到年底甚至明年初,將會影響諸多朝事,甚至令外邦人看笑話,張閣老向來顧全大局,絕不會允許戚總兵做此等添油熾薪之事!”
“戚總兵或許以為,此奏疏可以令朝廷妥協,但目前,朝中官員主張輕懲武清伯者已占據多數,戚總兵此舉,無疑會令陛下陷于兩難之境。”
“其次,戚總兵上奏之后,必然會引來一眾科道言官彈劾,當下的殷閣老與三法司主官被彈劾成什么模樣,你應該是清楚的。”
“這些言官為了直名,為了仕途,最擅于雞蛋里挑骨頭,若他們抓到戚總兵一些莫須有的罪名,使得戚總兵調離北境,影響的不僅僅是你,還有張閣老!”
“目前,陛下仍未放棄對張閣老奪情起復,因為新政需要張閣老,但若戚總兵意外離開北境,則一些反對新政的官員將會更加肆無忌憚地攻擊新政,使得張閣老提前還朝的可能性降低!”
……
戚繼光不由得皺起眉頭,一只手緊緊握住茶杯。
他對朝堂內官員互斗到什么程度,其實并不在意。
大明朝堂的官員們,一年十二個月至少有十個月都是在吵架或打架。
這些年都這樣過來了,也沒影響朝政。
但是他對自己的奏疏將影響張居正的起復非常在意。
他與張居正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