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孔目給選的這樣位置,往來是不是多數膚白、衣錦?他們又豈會為了十文錢停留。”
“雖不至于問道于盲——試問,給公子十文錢一個人,叫你拉上太學同窗,譬如韓公子,給人寫一天字,你會理會嗎?”
說到此處,宋妙笑了笑,道:“我是個擺攤的,為了多賺百十文錢,能徹夜不休做活——公子是個讀書人,可以為了河事徹夜勞苦,但你而今會為了賺百十文錢,給人徹夜抄書寫字嗎?”
因眾人相處日久,熟知彼此秉性,她說話時候,就放肆許多,此時道:“勞力從不等價,所謂勞心者役人,勞力者役于人——雇我一天,能給幾錢?用岑通判一天,朝廷又給幾錢?再用曹相公一天,價值幾錢?再往上,說一句大不敬的,天子一日……”
“此事不能深思,思得好了,自知要賣力向上,思得不好,一個沖動,只怕要做魚腹紙言事。”
宋妙說完選址,又說攤位。
“掛這樣一個詳細招牌,看著寫得十分清楚了,可是又給誰人看呢?認字的人,會來應募么?”
“有巡兵在攤子后頭坐著,尋常百姓見得衙門兵丁,又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誰不繞三分,豈還有人敢上前來?”
“另還有……”
宋妙把這許多問題一樁樁擺出來,對面孔復揚聽了,額角直冒冷汗。
莫說他家中富庶,便是家境尋常,以他文名,隨便出去參加個文會、文宴,靠那些個主家設的彩頭,都能過得舒舒服服,自然不會為了這一點小錢賣力辛苦的。
先前他自以為已經想得很周到,眼下被這宋攤主一點,才知自己其實本質還是如此傲慢,全然沒有將心比心,不過想當然而已。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當初在京都府衙時候,自己給幾個巡檢并下邊巡捕做文錄,也是因為自己高高在上想當然行事,最后惹得眾人皆怒的事。
當時要不是韓礪出面幫著挽回……
孔復揚把食盒放到一旁地上,深深給宋妙行了一禮,道:“多虧宋攤主提醒,否則正言回來,見事情被我貽誤至此,不知會多失望!”
又道:“我這就先回去把人都召集起來,仔細商量明日當怎么應付,再不能像今日這樣草率,得選個合適位置,看如何繞過那錢忠明,另還有……”
眼見他說著說著,眉毛已經擰起來,儼然十分頭疼模樣,宋妙笑道:“不獨公子著急,其余嬸子、娘子也一樣著急得很,我們已經支了個攤子,就在官驛門外。”
“設在那里,一則地方好找,二則不至于過分狹窄,我已是安排妥當,請她們今晚就宣揚出去——只拿我的名頭來招人,如此,還能繞開衙門,后頭再有事,也是后頭再來收拾的了,你意下如何?”
孔復揚又驚又喜,道:“怨不得正言總說宋攤主胸中有大才!幸而有你樣樣走在前頭,不然當真要來不及了!”
他第一回當頭,做得這樣亂七八糟,滿心只有如何補救,簡直連片刻都不愿等,飯也無心吃,提那食盒便道:“我這就跟宋小娘子回去瞧瞧!”
說著,回頭尋那攤位守著的一個里正,一個巡兵打了個招呼,取了文書各幾份,已是回身過來,急匆匆叫上宋妙,就往回走。
宋妙自然知道他急什么,回去路上,逐一解釋自己做了什么,為什么這么做,叫他不必過分擔心。
孔復揚越聽人越蔫,還沒回到官驛,人已經矮了半截似的,卻是嘆道:“我一向自負,卻原來其實最為蠢笨——宋小娘子,你做事為何能這樣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