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來來回回的,還挑那許多水,只怕晚上要餓。”
張四娘心知自己應該拒絕,才顯得有禮,但她那一句“不用了”已經到了嘴邊,就眼睜睜看著那宋小娘子打開那大鍋,露出里頭紅彤彤浸潤著濃重湯汁的大蝦,并掛著汁,露著骨髓的豪橫筒骨來,一時除卻道謝,又說“怎么好意思”,旁的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最后道:“我只送幾個蛋、茶,卻從娘子這里討走這許多!”
宋妙笑著說了幾句,給她盛了一碗,拿蓋子蓋了,裝進食盒里,把人送出了門,正還要送,張四娘靦腆道:“娘子送到這里就好。”
說著又指著坐在官驛門外不遠一處石頭上的男子,道:“是我……年底那一個,姓王,家中行三,我叫他一聲三郎——他正好路過,順便來接哩。”
宋妙看了看,因見對方長得很敦厚,一看就是好人臉,又聽得馬嬸子說過此人常常早送晚接,很靠得住,也放心不少,一道上前打了個招呼,囑咐了幾句,叫二人路上小心,方才相互告別。
她回得屋中,先算了今日一應開銷,把方才張四娘那一份爆頭蝦筒骨湯扣了出來,算作自己單請,不計公賬,方才又另取了紙筆,將今日伙房中發生的事情經過寫了下來。
針對此事,她擬就說明一份,又寫日后應如何加大防范、發現之后如何應對的守則一份。
因是自己管的地頭,又是胸有成竹事情,寫起來自然格外順手,簡直一氣呵成,文不加點。
一時寫完,宋妙將之晾放片刻,折好收進袖中,出得門去。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其余人早已從河道回來,飯也吃好了,茶也喝過了,甚至蛋都斗了一回,卻仍余兩個——韓、孔二人并未歸來。
投毒、械斗,兩樁都是大事,即便岑德彰這樣上官,也不是幾句話就好打發的,宋妙早有準備二人會回來晚些,也不奇怪,打發大餅先去睡,自己則是站在后院之中,看那月亮半日,方才墊了張帕子在石階上坐下。
剛一坐下,腿、腹之間便有個圓滾滾的東西隔著。
宋妙伸手一摸,原來是荷包里那只白水煮雞蛋。
今日立夏,頭頂只一道蛾眉月,連滿月也無,手中有蛋,叫她難免想起從前某一年,同樣立夏,同樣新月一輪,自己年紀小小,坐著徐二叔做的小木馬,手中持蛋,當真斗遍平陽山無敵手。
直到很后來很后來,她才知道自己手中不是尋常雞蛋。
“你小時候一輸就哭,那時候山上就你一個小孩,人人看不得,便想出來一個法子——旁人蛋只煮一次,你那一只,我反復煮好幾次,硬得很。”
“煮好幾次,雞蛋還能好吃嗎?”
那時候的娘親笑得很狡黠:“誰知道,反正都給你爹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