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縉放下轎簾。
車隊在秋雨里浩浩蕩蕩地進了通淮門。
這座厚實的城門,像個沉默的老者,藏著數不清的故事。
最驚心動魄的一段,莫過于當年朱元璋揮師渡江,金戈鐵馬踏碎了舊朝的殘夢,才闖出如今這大明江山。
當年藍玉在捕魚兒海大破北元、東海亦傳來捷報時,便是帶著一身征塵與天大的榮耀,從這里風風光光踏入應天的。
嘉興、海鹽那兩個貪贓枉法的知縣,還有被拿下的代王,以及山西那群通敵賣國的晉商,也是垂頭喪氣地從這道門被押解進城,等著接受朝廷的審判的。
解縉坐在轎中,感慨萬千。
“怎么停了?”
他正納悶,抬手掀開轎簾一角,眼前的景象讓他微微一怔。
前面竟站著幾十個穿藍青色官服的官吏,整整齊齊排著隊,顯然是在等候迎接。
隊伍最前頭,是兩位身著緋紅官服的官員,正是禮部與吏部的左右郎中。
解縉這才猛然想起,自己如今已是正二品的武英殿大學士,實打實的封疆大吏。
按朝廷規制,封疆大吏進京,本就該有這般迎接的陣仗。
“下官等,恭迎解大人歸京!”
眾官齊聲行禮,聲音洪亮。
這場面雖不及去年藍玉凱旋時那般鑼鼓喧天、百姓夾道,周遭也沒多少圍觀的市井百姓,卻已是文臣難得的風光。
解縉望著眼前躬身行禮的官員們,心里一陣唏噓,鼻尖微酸,眼眶竟有些發熱。
自古文人士大夫,誰不盼著能以這般榮耀榮歸故里、踏入帝都?
這不僅是對他個人的認可,更是對他五年心血的肯定。
他定了定神,朝眾人拱手點頭,聲音帶著幾分難掩的激動。
“諸位同僚,不必多禮。”
五年寒暑,他在交趾披荊斬棘,總算沒辜負朱小寶的托付。
不僅讓交趾穩穩立住了腳跟,更硬生生建起了一片欣欣向榮的經濟商業區。
這份答卷,他交得問心無愧。
朱小寶也沒忘了解縉的功勞,二十六歲便讓他身居如此高位,縱觀上下千年史,怕是連漢唐的少年郎官,也難有這般殊榮。
在眾官的簇擁下,馬車不多時便到了紫禁城南面的洪武門。
解縉依著規制掀簾下轎,理了理官袍上的褶皺,烏紗帽的帽翅在雨霧里輕輕晃動。
他深吸一口氣,挺直腰板,踩著青石板上的水洼,一步步往宮城深處走去。
奉天殿的飛檐在煙雨中若隱若現,解縉望著那熟悉的殿宇,恍惚間想起五年前離開前的情景。
正是在這里,洪武皇帝召見了他,老爺子握著他的手囑咐,要他好生輔佐朱小寶,還說他將來必成大器。
那時他只當是帝王隨口的鼓勵,未曾深思。
可如今重踏這片丹陛,才實實在在品出了當年老爺子話里的分量。
那哪里是客套的期許,分明是早就看透了他的才干,將千斤重擔悄悄壓在了他的肩頭。
走到奉天殿門口,解縉將油紙傘靠在朱漆柱旁,邁開大步,昂首走進了那座承載著無數朝局風云的大殿。
殿內,朱小寶坐在側邊,空曠的殿宇里只回蕩著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解縉跨進殿門的剎那,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頓。
原以為今日該是面見圣上,卻不想端坐于此的竟是朱小寶,驚愣過后,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
他望著朱小寶那張依舊剛毅俊朗的面龐,只是眉宇間比五年前更多了幾分沉穩自信,鼻尖陡然一酸,眼眶便不受控地紅了。
喉頭滾了滾,他鄭重抱拳,深深彎腰行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