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敬先在北燕這種對權貴公卿容忍度極高,可以肆無忌憚我行我素的地方,都仿佛格格不入,這樣一個人跑到恨不得每個官員都摁到統一模具里頭去回爐重造的金陵,能待得住嗎?
別人怎么想,蕭敬先自然無暇理會。站在三丈高的城墻上,風刮得他旁邊那一面蕭字大旗獵獵作響,而他那刻意沒有戴冠用簪,只是用金環束起的頭發,亦是在風中飛舞。在北邊這已經徹底涼下來的天氣中,他那一身單衣和一馬當先盔甲鮮亮的皇帝形成了鮮明對比。
蕭敬先俯視著不遠處業已停下的兵馬,俯視著在幾個人的扈從下策馬徐徐過來的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氣,聲若奔雷地說:“多謝皇上不遠千里,來追我這個微不足道的叛賊。”
說的是個謝字,但城頭上的人也好,城頭下的人也好,沒有太多人認為,蕭敬先這個謝字是真心實意的。然而,越千秋隱隱覺得,這位反復無常,變幻莫測的晉王是說真的。
而根本不理會左右側近勸阻,策馬來到了箭矢射程范圍之內的皇帝,也完全聽出了蕭敬先這話當中的誠懇。他沉默了片刻,平生少有地仰頭看著那個一直縱容的小舅子,沉聲說道:“只要你此刻承認錯了,打開城門,你依舊是朕的晉王,朕金口玉言,既往不咎。”
這樣擲地有聲的承諾,就連越千秋也不禁輕輕吸了一口氣,心想北燕皇帝真是個人物。
他幾乎完全確信,只要這時候蕭敬先依言而行,那位至尊真的不會在意蕭敬先之前的舉動是如何重重的一記耳光,真的會既往不咎。果然,他剛這么想,皇帝就又說出了一句話。
“朕還可以承諾你,你的權力依舊一如從前,朕也絕不會讓你在高墻之內度過下半生!”
“為了我這個不省心的小舅子,皇上多年操碎了心,如今明明可以名正言順地搬開我這塊絆腳石,卻還要繼續容忍,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蕭敬先竟是在城墻上微微躬了躬身,隨即淡淡地說:“我這個人其實并沒有什么野望,原本只是一個過一天算一天的紈绔子,尤其是姐姐成了皇后之后,我就更談不上什么抱負了。有她在前頭殺伐果斷就夠了,何必多一個畫蛇添足的我?”
“可是,她終究死了,在史書上只留了一個謚號,頂多在日后寫到魏國公主的時候提上一筆她是皇后之女而已。既然如此,我如果不能把她最后那段日子的軌跡,最后那段日子的安排給重新找出來,把我那個莫名其妙來到人間,卻又莫名其妙消失的外甥找出來,豈不是對不起虧得姐姐才能安享的那些富貴榮華?”
皇帝終于完全確認,蕭敬先果然并不是因為不滿甚至厭倦,這才陡然想到叛逃南吳,果然是為了和他相同的那點心結!他不顧一切地策馬又上前了幾步,仿佛沒看到那些侍衛驚駭欲絕的臉,更沒注意到一旁越小四完全沒有看他,只專注盯著城頭的目光。
“你要做的事情,也是朕要做的事情。朕聽不出這和你叛逃南吳有什么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