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邊看去,山頂是一片翠綠,杏花早就謝了,枝條在酷暑中等待來年的春天。
他嘆了口氣。杏花還會開放,但他再也不能陪伴洛曇深。
幾輛私家車經過,駛向別墅區內,他看了看,收回視線。
洛曇深不會此時回來,即便他陰差陽錯地守在這里,也等不到見洛曇深一面。
發車時間快到了,他向班車走去,忽聽身后的馬路上傳來一道剎車聲。本能地回頭,看見一輛陌生的跑車。
可從副駕里出來的,卻是熟悉的人。
他瞳孔緊縮,一瞬不瞬地看著站在馬路對面的人,好似只要一眨眼,那人就會消失不見。
洛曇深眼眸里盡是詫異,像是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里。
他苦笑,莫說洛曇深想不到,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駕駛座這邊的門也開了,賀岳林出來,輕聲說了句什么,洛曇深一動不動,魔怔了一般。
“去吧。”賀岳林道:“他既然來了,就是有話跟你說。你別總是躲,說清楚了,對你們倆都好。”
單於蜚看見洛曇深朝自己走來,不由得上前幾步。
兩人隔著兩步遠的距離,看著彼此的瞳仁。
洛曇深發現,單於蜚的眸子還是那樣深沉,深得幾乎將他整個身影吸進去。
“今天是你生日。”洛曇深艱難地開口,努力不讓嗓音顯得顫抖,“本來我應該陪你,但是……我很抱歉。”
單於蜚背脊幾不可控地輕顫,眼中卻仍舊平靜,“嗯。”
洛曇深不敢凝望那片平靜,因為明白平靜下藏著多少無奈與隱忍。
片刻,他別開視線,長吸一口氣,“我們……”
單於蜚神色包容,等著他說出那句“我們分手吧”。
洛曇深側過身,指了指跑車邊的賀岳林,“我和他要訂婚了。”
單於蜚沒有看賀岳林,目光依舊停駐在洛曇深眼里,好似永遠看不夠,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分給旁人。
“嗯。”
洛曇深眼眶突然酸脹,聲音漸低,“所以我們……”
時間似乎被拉長了,從樹蔭穿過的日光變得彎曲。
好像過了很久,洛曇深才將話說完,“就到這里吧。”
單於蜚微揚起面,不讓終于泛起的眼淚滑落,而那些星星點點的陽光卻落進他眼里,令他的眼球刺痛無比。
“嗯。”
連著的三個“嗯”,幾乎沖垮了洛曇深的防線。
這個看似冷漠的單音節是單於蜚獨有的溫柔——他早就知道。
以前也是這樣,他提出毫無道理的要求,單於蜚照單全收,縱容地回應一個“嗯”。
可他沒有想到,連分手,單於蜚給予他的依舊是“嗯”。
沒有質問,沒有挽留,就連一個痛苦的眼神都沒有給他。
讓他能夠毫無心理負擔地離開。
他再也承受不住,轉身朝馬路對面跑去。
跑車發出一聲轟鳴,駛出了單於蜚的視野。
“發車了發車了!”班車的司機按著喇叭,“小伙子,回城嗎?錯過這一班,就要再等兩個小時了。”
單於蜚捂住灼熱的眼皮,然后最后看了別墅區大門一眼,頹然向班車走去。
司機放著過時的歌。天色漸晚,燈光投映在車窗,他一直忍著的眼淚無聲地落下,很快被抹了去。
曾經以為心臟只是被剮出了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現在才知道,窟窿里被埋進了生銹的刀片,他的每一次呼吸,心臟的每一次跳動,都刺激著刀片在心口切上一刀,痛得窒息。
曾經以為失去洛曇深的痛是抵御其他沖擊的緩沖墻,將那些關于身世的痛楚堪堪擋住。而現在,緩沖墻崩塌,每一方巨石,每一捧沙土都傾瀉在他身上,將他掩埋,讓他喪失了所有掙扎的力氣。
回到摩托廠家屬區時,天已經黑盡了,他推開家門,燈光之下,沒有半分人氣。
“爺爺?”他仍陷在恍惚中,動作略顯緩慢,在兩個臥室與廚房、陽臺、衛生間都找過之后,意識才陡然一凜。
單山海不見了!
“爺爺!”他大喊一聲,冷汗幾乎是一瞬間就涌了出來。
單慈心去世之后,單山海偶爾會流露出厭世情緒,總說“小蜚,是爺爺拖累了你”,他耐心安慰,知道長此以往單山海總有尋短見的一天,只能加倍注意。
沒想到,單山海會在今天離開。
他實在是無法在此時抱有僥幸心理。
單山海為了不讓他擔心,晚上從來不外出,現在沒有理由不在家中。
何況他看見了,家里收拾得很干凈,就像住在里面的人將要出遠門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