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切地敲開幾名老人的門,一家一家挨著找,可老人們都說,從今天下午起,就沒見著老單了。
他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摩托廠就像一個大家庭,很快,不用上夜班的工人們被動員了起來。街道派出所的民警接到報案后也第一時間趕來了解情況。可直到深夜,都沒有人找到單山海。
“小單,你別著急。”茍明已經滿頭大汗,“老爺子腳步不便,肯定走不遠的。”
單於蜚搖頭,內疚沉沉壓在肩上。
單山海今天不是沒有異常的舉動——在壽面里藏了第三個煎蛋、守在廚房門邊看他洗碗、對他說了第二遍“小蜚,生日快樂”。
可這些異常,統統被他忽略了。
因為他趕著去赴約,奢望洛曇深對他說一句“生日快樂”。
藏第三個煎蛋,不是因為他長大了,多吃一個撐不著,而是爺爺將來沒有機會再為他煮壽面了,所以多放一個。三個不算奇怪,再多就不行了。
守在門邊看他洗碗,是因為舍不得,爺爺想在離開之前,再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段。
說第二遍“小蜚,生日快樂”也絕不是因為老糊涂了,是因為明年今日,爺爺已經說不出同樣的祝福。
受過傷的眼激痛難忍,他咬緊牙關,臉色慘白,雙腿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小單,要不你去休息一下?”茍明知道他眼睛很脆弱,擔憂道:“我們這里人手足夠,你眼睛……你眼睛紅得厲害啊,回去上點藥吧,說不定過一會兒老爺子自己就回來了呢?”
他擺手,聲音喑啞,“我沒事。”
“你這怎么能叫沒事?”茍明說:“聽我的,回去上藥,眼睛壞了一切都完了。”
他感到兩眼像是燒了起來,愧疚與痛苦如海潮般奔涌而來,視野里一片昏黃,熱心的人們正在四處奔走,仿佛每個人都對找到爺爺這件事極有信心。
可他卻隱隱知道,爺爺也許已經沒有了。
爺爺想卸下壓在他身上的負擔。
四年前,他考上了原城大學,那時單慈心清醒的時間已經極少了,卻在拿到錄取通知書時開心得像個孩子,又哭又笑地說:“我們小蜚有出息啊,念了書,將來才有出路。”
然而,那些人的出現,將所謂的“出路”堵死。
當年他并不知道,那些突然殺到,將他們祖孫三人帶走的人是領了他母親的命令。
從小到大,他都生活在暴力的陰影下,報警沒有用,高高在上的權貴一腳就能踩死卑微求生的螻蟻。
螻蟻越是掙扎,越是反抗,就死得越難看。
早在少年時代,他就明白這個世界有多黑暗。
但他還抱著一個希望——考上知名大學,或許將來尚有改變命運的機會。
以他的成績,其實能夠考上更好的名校,不過權衡之后,他帶著幾分私心,報考了洛曇深所在的原城大學。
原城大學亦是名校。
可因為這一紙通知書,他的父親在他面前幾乎被打得斷絕生氣,他的眼睛也被打傷,險些失明。
血色中,那些人以單慈心和單山海的命逼他放棄入學,放棄前途。
他沒有別的選擇。
從明靖琛口中,他終于明白,明漱昇這么做,是為了殺死他的將來。
父親的慘死給予他畏懼,祖父的茍活令他被鎖在原地。
一個整日疲于生計、記掛家中老人、惶惶不安、精神衰弱的工人,顯然比一個念過大學的精英容易控制。明漱昇要他當一個合格的、不會思考的供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