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風成陣,荒煙埋恨,碑銘殘缺應難認。知他是漢朝君,晉朝臣把風云慶會消磨盡,都做北邙山下塵。便是君,也喚不應;便是臣也喚不應”
日影反照,樹色蒼茫,千嶂嵯峨,溪澗潺湲。
在北邙山中的崎嶇山路上,一個青年道士且歌且行,步履歪斜,醉態畢露。
他頭上高挽發髻,橫插一根竹簪。穿一件半長不短的青布道袍,踏一雙半新不舊云頭道履。腰間束了一條絲絳,后腰處卻掛了一個碩大的紅皮葫蘆。在行走之時,這葫蘆隨著他的踉踉蹌蹌的步履搖擺,看上去沉甸甸的頗有分量。
這道士俗名胡壚,之所以得了這個有些古怪的名字,是因為他出生時右邊手臂上有一塊紅色胎記,形狀極似一個酒葫蘆,偏偏他家中又經營酒壚以釀酒賣酒為業。
以此為名,既取“葫蘆”之諧音,又暗喻家中事業。
后來胡壚得拜名師出家入道,又得了一個道號喚作“太樸”。
他今年剛滿二十歲年紀,生得體態輕肥,肚腩微凸,皮膚白皙如玉,面容團圓如同中秋之月,雙目習慣性的瞇成一線,嘴角微微上揚似常含笑意,望之甚有喜感。
一曲歌罷,胡壚反手將葫蘆摘下,揭開蓋子高舉過頂向下傾倒,立時便有一道晶亮酒瀑從葫蘆口傾瀉而出。
他腳步不停,仰面以口承之,竟是一滴不漏地將汩汩流下的酒水接住吞咽入腹。
一氣灌下大約半斤辛辣烈酒之后,胡壚才將葫蘆蓋好重新掛回腰間,口中喃喃重復方才所唱曲詞“把風云慶會消磨盡,都做北邙山下塵”
這首曲子名為山坡羊北邙山懷古,乃是元代文人張養浩所做,所寫的卻是這邙山之中安葬的歷朝帝王將相。
依風水之學而論,邙山為藏風聚水絕佳之勢,自夏、商、周數以來的數千年間,無數帝王人杰皆將邙山作為死后安居之所,希望能得此地山形水勢庇佑,身入冥世仍可繼續享用生前尊榮名位。
后人曾做粗略統計,邙山中各朝帝王陵寢及文臣、武將、才子、佳人、僧道各色賢愚人等之墓葬不下數十萬座。千古以降之雄主豪杰、英才俊秀,足有十之一二死后聚首于此。
胡壚借張養浩之曲,慨嘆滿山埋葬之人不管曾有怎樣的雄圖霸業、偉績豐功,大限到時終不免與草木同朽的結局,隱隱透出看透世情百態、看破生死榮辱的徹悟通達,卻不似他這般年齡該有的閱歷。
他以曲佐酒暢飲了一回后,似猶興致未盡,遂又縱聲高唱道“我顛顛又倒倒,好比浪濤。有萬種的委屈,付之一笑。我一下低,我一下高,搖搖晃晃不肯倒。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這首曲子便頗有些古怪了,節奏強烈明快,曲詞抑揚頓挫,與古今曲詞殊為不同。雖分明已入俚曲俗調之流,卻又于癲狂無忌間蘊含豪邁無畏之氣。
堪堪將這一首曲子唱到最后一句,口中發出的一聲怪笑余音尚在山林之中回蕩,胡壚卻忽地若有所覺般向右側扭頭。
數丈外一株大樹上的鳥巢之內,有一只頗具丑萌之美的雛鳥不安分地爬到巢邊昂首啾啾而鳴,似在呼喚天晚而尚未歸來的父母。結果陡然一個失足,一頭向著地面栽落下來。
正看到這一幕的胡壚不假思索,雙足發力撐地,微胖的身軀當真如離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當今天下的各大武林門派,在輕功提縱方面多各有其獨到之妙,但只以縱掠之速而論,胡壚此刻施展的這一式“岳王神箭”堪稱無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