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是在寫字樓門口遇見安書瑤的。
近來梅雨季,江城陰雨連綿,雷聲隆隆作響,地勢較低的區域都淹到大腿根了。安書瑤打了傘,但還是被淋成落湯雞,狂風直接把傘面吹翻了,傘骨都吹斷了幾根,她蹲在玻璃門邊,不吵不鬧,保安都不忍心趕。
周浩只是瞥了一眼,匆匆路過,沒成想那小姑娘直接跟了上來,指名道姓說要找他,說是有案子想委托他來代理,但卻被他的助理給回絕了。
周浩沒當回事,慕名來找他的顧客多了去了,大多都是助理幫忙打發走,偶爾有顧客不死心,會堵在樓下求他幫忙——他是紅頂派,一般的案子不接。
“不接,找別人吧。”
周浩干脆利落的拒絕了,一副無良精英律師狗的做派,甚至懶得聽小女孩說案件詳情,急匆匆上車離開。
他回到公寓,洗了個澡,開了一瓶紅酒,瀏覽手上的卷宗,琢磨著今晚殺誰,門口鈴聲忽然響了。
周浩通過玄關監控顯示屏,看到了門外站著的小女孩。
他皺起眉頭,摁下通話鍵,開口第一句話不是噓寒問暖,而是質問對方是怎么知道他的住址的。
對方不答,一個勁摁門鈴,大有周浩不開門她就一直摁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周浩不慣著她,直接叫來了保安,把她給趕走了。
沒成想,過了半個小時,這家伙又跑來摁門鈴。周浩只好又叫保安,并且讓樓下門禁別隨便放人,她這才消停了一陣。
直至半夜兩點,門鈴又響了。
周浩大怒,威脅要叫警察抓人,熟料對方依舊在摁門鈴,一點法治精神都不講,主打一個死皮賴臉。
精英律師拿地痞流氓沒辦法,況且對方還是個八歲小孩,有法律豁免權,他只能把小女孩迎進門,打算好好講道理,讓對方徹底死心。
小女孩很有禮數,進門就說一句‘打擾了’,還微微鞠躬,感覺就跟日本人似的。
周浩給她倒了一杯茶,聽她講完了案件全過程——事情大概就是她的媽媽被人撞死了,對方有權有勢還有錢,不停地磨著女孩簽諒解書,打算出血賠錢了事,并不想因此蹲監獄。
其實周浩看得出來,被告方的誠意已經很足了,賠償款從五十萬拉到了五百萬,中間翻了十倍不止,可謂是心甘情愿大出血,就為了換取女孩的諒解書。
只要有了諒解書,一切都好說。
周浩身為刑辯律師,對人命的價格其實非常清楚。
所有人都說人命是無價的,不論是地震還是火災,無一例外是救人至上,在國內這是絕對的價值觀正確——生命不能用物質來衡量,尊重人權同樣是法律的基石、是國家的根本。
但事實上,人命就是有價格的。
就拿工地舉例,工人因工傷死亡,施工方該賠償多少錢?倘若人命真的無價,那賠多少都行,把十幾個億的投資全賠了也理所應當。
「人命無價」的口號太過空泛,甚至有點虛無縹緲,腳不沾地。
在現實中,別說十幾個億了,就算是十幾萬,都有人愿意賺這筆錢,「工傷賠償」慢慢變成了一條潛規則買賣:同村人有人在工地死了,一村子的人就去工地鬧,不論鬧到多少錢,都跟家屬對半分。
一個村子里的人,既有地緣關系也有血緣關系,遇到天災人禍都能抱團。施工方怕事情鬧大,又不能任由對方獅子大開口,雙方來來回回拉扯軟磨硬泡,最后一條人命能談妥的最高價格大概在兩百萬到三百萬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