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之停步,并不接這話茬,只是沖他一拱手,態度上挑不出絲毫錯處。
“殿下言重,朝堂之上,唯圣心獨斷,百官各司其職。臣不過盡本分行實事,為陛下分憂,為黎民解難罷了。”
“殿下若有良策,他日廷議,臣必洗耳恭聽。”
裴余之言語溫和,又隱藏鋒芒。
李玄看他還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只覺挫敗,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松手時發現指關節處夾了一根刺。
他認可裴益的能力,但無法接受裴益對貪官的袒護。
什么小貪小污不影響大局,他根本不信,他只信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他想要的是吏治清明,是整頓官場不良風氣。
父皇習慣抓大放小,他信重的臣子也是如此,可層層剝盤下來,受苦的始終是黎首。
話不投機半句多,李玄滿心憤懣,也無心再說什么,只哼了一聲便轉身大步離開。
裴余之面上笑容不變,行至廊外,侍從無聲撐開油傘,遮住漫天雨幕。
不過幾句話功夫,宮門外的馬車便只余寥寥。
雨水滴落傘面,嗶啵作響,也讓衣袍一角染上了水漬。
一旁停靠的馬車里,有人掀開了簾子,同樣一身紫色官袍,赫然是工部尚書。
這位尚書大人約摸四十余歲,衣冠發飾一絲不茍,面上也沒有多少笑意,瞧著便是極嚴肅的人。
見裴余之過來,他便由著侍從撐傘下了車。
“裴尚書。”工部尚書客氣地打了聲招呼。
“關于人員調配,我也有一些想法,不如一路同行。”
宮門口人多眼雜,工部尚書不欲多說什么,隨意扯了個借口。
裴余之自然是笑著應允:“這自然是好的,李尚書請。”
等上了馬車,工部尚書面上的疏離便也散去。
兩人本就是熟識,私交也不錯,但因為本就是同鄉,明面上更不好走太近,免得讓人懷疑結黨營私。
他一邊整理衣冠,一邊問裴余之:“余之,你不曾想過緩和與太子的關系嗎?”
工部尚書姓李,名青,字子君,
裴余之無奈搖頭:“子君兄何出此言?并非我不想緩和,實在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太子實在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兩人的梁子,早在裴余之漕運改革時便已結下。
裴余之科舉出身,景宏十二年進士科及第。那年恰逢漕運腐敗案發,“歲運江南四百萬石,實耗千萬石”,以至發生民變。
科舉策論也正是考的漕運改革方案,裴余之因策論切中時弊被景宏帝看重,破格提拔。
加之裴余之師從已經致仕的前戶部尚書,被老師直接舉薦參與漕運審計,由此開始為期三年的外放改革。
“自我改革提出分段承包制,太子便覺我面目可憎,勾結縱容漕幫。”
漕路分為南中北三段,裴余之提出的改革方案是招募商船承包中段和南段運輸,官方只控北段。
太子認為商運承包是“縱容豪強”,要求徹底清查漕幫賬目。
可這賬目卻經不起查。
單是揚州船行去年承運明賬損耗便對不上,理應按裴余之規定的十抽一銷核,可實際上——不提也罷。
這只算其一,更遑論那些夾帶私貨的艙位和克扣的工錢...樁樁件件,根本無法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