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相,若是您對當今談玄務虛的心學不滿,光靠禁令是禁不住的,若是要改變士林風氣,唯有提出一套新的學術來批判心學,唯有思想能戰勝思想。”
高拱沉默了。
讀遍經史子集的高拱,當然明白蘇澤說的道理。
雖然從秦漢以來都在說儒學,但是讓秦漢的儒者和大明儒者對話,怕是雙方都聽不懂對方在說什么。
儒學就是一個皮,歷朝歷代都有自己的新儒學,儒學的發展就是一派取代一派。
漢代有古文派和今文派之爭,唐代有經學派和疑古革新派之爭,至于宋代那就是儒學各流派的大爭之世,什么理學、洛學、關學、王安石新學,互相之間打得狗腦子都要出來了。
高拱苦笑了一下說道:
“你這廝好生狂言,開宗立派的大宗師豈是這么容易當的?”
高拱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知道自己在儒學上的造詣,別說是開宗立派了,就連和趙貞吉這樣的心學大家辯論都不一定能辯得過。
蘇澤說的輕巧,大明朝幾百年也就出了一個王陽明,創造一門和心學打擂臺的新學說?
那還不如說你蘇澤是孔圣人呢。
蘇澤見到高拱這個態度,就知道他已經上鉤了,他微笑著說道
“師相,您以為,所謂學術,是如何誕生的?”
高拱沉默了一下,這個問題已經完全超過了他的知識體系。
蘇澤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
“學生以為,任何一門學術,都是在批判其他學說上誕生的。”
“心學能昌盛,是士林厭惡宋儒理學已久,陽明先生講學才能一呼百應,天下儒者贏糧景從,瞬息而為天下顯學。”
高拱點頭,蘇澤說的有道理,一門新學術的誕生,都是從批判舊學術開始的。
蘇澤繼續說道:
“師相不滿講學之風,是不滿心學的‘虛’字吧?人人都談致良知,士人都在談論虛無縹緲的‘良知’,卻連日常的事務都做不好。”
“若是要對‘虛’,則以‘實’字。”
“師相,這天下有空談的士人,也有實心做事的君子,這些實心做事的君子,都如同師相您一樣厭惡空談之風。”
“若是能打出‘實學’的旗號,以‘經世致用’為學,號召那些苦于心學務虛之風久矣的同道,說不定就能抑制如今浮華的世風,讓更多人用心做事。”
高拱喃喃說道:
“經世致用為實?”
看到高拱這個樣子,蘇澤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歷史上,心學在發展到了極盛后,也和任何學說一樣,在明末社會現實面前瞬間垮塌。
你心學再好,怎么國家還成了這個樣子?
明末的時候,思想界出現了一批反對心學的學生,以王夫之、顧炎武為首的晚明士大夫,提出了“實學”來對抗心學。
而“經世致用”,就是顧炎武提出的實學中心思想。
實學,也就是儒學自然發展的最后一個流派了,鼎盛時期就是乾嘉時期的考據學派。
再往后,近代所謂的新儒學,都是雜糅各種外國理論的縫合怪了,就不再是儒學內生演化的結果了。
而且現在提出“實學”,時間上其實也不早。
內閣中,就有不喜歡心學的高拱張居正,其實他們的執政思想已經接近于實學,只是沒有系統性的提出綱領,也沒有進行理論體系的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