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根本沒資本與曹魏在隴右打持久戰,必須退軍漢中,不然則有被截斷歸路的可能。
偏偏這位處于分析鏈條第一環的馬謖,在被先帝評價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后,許多人都能看出他確實急欲證明自己的價值。
細想之下,真有可能做出不聽丞相號令的動作。
讖緯與理性相互作用,兩位宮府重臣很難不對北伐與大漢的前途命運感到心慌與迷茫。
不過,老臣終究是老臣,這位比丞相還要年長十歲的蔣琬,很快便壓住種種情緒,彎下腰身,撿起那份從他手中滑落的帛書接著看了起來。
董允在一旁迅速將帛書掃完,其后怔怔看兩眼帛書,又看一眼蔣琬,想知道蔣琬是不是與他同樣心情。
自帛書甫一入眼,他便看到了上面多處大片洇開的墨跡。
至于文章開頭,問候寒暄,字跡還算工整。
到了中間寫先帝托夢,寫北伐將敗,寫國家將亡時,行筆逐漸潦草粗放,忽慢忽快,時疾時徐,欲行復止,斷筆狠重。
等到與丞相剖白心跡,說不知何面目見先帝,說要痛改前非,說要繼先帝遺志時,已是情如潮涌,至枯筆亦不及加墨,落筆連綿而出,字與字上牽下粘,似斷還連。
而最后那句足令天下人瞠目結舌的“君王死社稷可也”,似是將天子所有的悲憤都注入筆端,其勢厚重疾猛,戛然而斷,大有江河潰壩,一瀉千里的磅礴氣勢。
他似乎能感受到天子深沉洶涌的真摯情感噴薄而出,朝帛書前的他猛猛拍來,拍得他眼蒙耳熱,拍得他目眩魂搖。
他對帛書上寫的什么御駕親征已混不在意,腦子里只剩下天子一邊筆走龍蛇,一邊吞聲飲泣的畫面。
他有種感覺:這位他看著長大的天子,似乎真的要長大了。
“陛下要御駕親征?”另一邊,老臣蔣琬終于也將此信看完。
他心中有多欣慰,臉上就有多冷峻。
“朕要御駕親征。”劉禪答得斬釘截鐵。
董允哪里不知道蔣琬在想什么。
昨夜他們弈棋之時,討論如何才能解決當下群儒作亂之局,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
天子御駕親征,斬勝而歸。
如此一來,則謠言不攻自破,禍眾妖言者自然閉嘴。
可天子久處深宮,向來怯懦,平日里連皇宮都不愿意出,對兵事一點興趣也無,甚至敬而遠之。
如何有辦法讓天子御駕親征?
難道架著天子?
他們哪里敢?
而且,丞相向來謹慎,便是知道如今態勢嚴重,也不可能允許天子御駕親征,以身犯險。
萬一天子因他們提議御駕親征,最后淪陷敵手,他們二人便是死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足以謝罪天下,更無面目去地下見先帝。
如此,這唯一的解決之法便無疾而終,連提上議程的可能性都沒有。
然而現在…事情似乎有轉機了。
董允擺出平日里諫諍的姿態,板容肅聲唱起了反調: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陛下富于春秋,又久在宮室,未嘗習兵事、臨戰陣,如何能以身犯險?!”
董允的意思,天子你太年輕,打仗這事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不論是措辭抑或語氣,都已有些不客氣了。
但在劉禪聽來,這實在是無可厚非,乃至于當加以褒贊的。
主少國疑,天子但凡犯一丁點錯誤,都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攪弄輿論,蠱惑人心,動搖國本。
更別說現在自己想染指的,是事關死生存亡的兵家大事。
萬一敗了,自己這個天子本來就幾乎不存在的“天威”,直接就要被人踩到泥里去。
“如今態勢,朕不御駕親征,還能如何?
“且不說馬謖會不會敗,丞相會不會退,便是勝了,難道那些所謂的蜀中人望便不敢張嘴了?
“若讓他們繼續胡言亂語,禍亂人心,這天下人心遲早歸于偽魏!”
董允:“等丞相攜勝歸來,必會處置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