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楊條一直很忐忑。
雖然他與趙統一并派了四百輕騎在街亭以西的隴氐大道與主要小道上隔絕了山路,阻止并劫殺來自天水與出自街亭的信使。
但是隴氐道兩旁的丘山實在過于平坦,隨處可以奔馬,不可能完全實現隔絕交通。
若是天水方向奔來數十騎沿丘山逃到街亭城下,或是街亭出去送信探路的使者逃回街亭,又或是真正的武都白馬羌王楊千萬真的率幾百精騎來援街亭。
那么他們這千余羌勇騙入街亭的可能性瞬間消失。
然而不知為何,被他布在街亭以西的數百精騎與千余羌勇竟是連一名來自天水的使者都未曾見過。
以至于他開始懷疑,是不是那魏國的天使不小心墜馬摔死了,而魏將張郃與郭淮兩人又完全不曾料想街亭可能有失。
否則的話,天水方向何以一點動靜也無?
又或者說,是天水那邊突然出了什么劇變,使得天水守軍根本無暇派出使者援護街亭?
真若如此,能是什么劇變?
丞相大軍突至?
天水郡縣再反?
但無論如何,他成功帶著千余甲士進了街亭。
一開始他想,那張郃之子大概會在他領羌勇上城前,把他的羌勇混雜在魏人兵士之間,以此來對他的羌勇形成控制。
事實上沒有。
一開始他又想,那張郃之子大概會讓他的羌勇去其他城墻把守,然后以各種理由把他單獨扣留身邊,以此來隔絕他與手下羌勇的聯系。
事實上也沒有。
這實在讓他有些恍惚,不知是這群魏人不夠警惕,還是自己與趙統等人的演技實在太好,又或自己的苦肉計實在夠真,而那位大漢天子的謀劃又實在天衣無縫。
看向左臂那道皮肉翻卷仍未包扎的,那位立在城頭,一直等待漢人大軍出現的羌酋,心中開始期待與那位竟將大事托付給他的大漢天子相見。
可又惶恐。
百年羌亂,何曾聽說過大漢天子接見羌酋?
“羌王,他們來了。”張郃之子略顯茫然。
東方十余里外的視線盡頭,緩緩出現一條填滿了隴道的黑線,向這座街亭城延伸而來。
能不茫然?
其人雖是名將之子,卻是那位名將臨陣降了大魏太祖被賜下新妻后生的新子。
如今二十出頭,一直在鄴城洛陽當質子,這是初次從征,因那位右將軍任人唯賢而無奈在后方當督軍糧執法,卻沒想到最后竟淪落到與一群貪暴的羌人共守孤城。
謹慎可以是天生的,知曉關中大敗后迅速穩定軍心的名將氣度也可以硬裝,此刻組織羌魏將士分配防務鼓舞士氣的臨危不亂也可以強撐。
但當眼下即將兩軍對陣攻防,沒經驗就是沒經驗。
而到了此刻,他又如何還不明白天水必是出現了巨變。
否則不可能天使去了三日而一道消息都未傳來,這種時候,跑死幾匹馬都是應該的且必須的。
于是當那羌王率羌勇進城之后,他一陣后怕。
若因他的過分謹慎而使郭使君請來的最后一支援軍棄街亭而去,那他就是大魏的千古罪人,縱一死猶不能謝罪。
因為千余羌勇一起守在城頭,原本略顯捉襟見肘的守城兵力恰好能鋪滿城墻還有預備。
東西南北四方各有六百守卒。
城中空地則有八百以為預備。
每名弓箭手配備了兩百箭矢。
或木制或鐵制的大盾,供士兵在城墻垛口防御敵方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