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北荒。”嬴鉞突然說道,他身子還在輕輕顫抖,說不出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我們家一直在與北荒打仗,死了好多人。”
“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呢?大荒的勇士從不怕犧牲。”使節勉強笑了笑。
“大燕的男人也不怕死。”勾吳侯世子趴在地上插話。
“那如果是你的爺爺,你的祖母,你的母親呢,如果所有愛你的人都被人拿著刀一刀刀砍死,你知道這一切的發生,可是你卻無能為力!”
“我很抱歉......”使節不知該說什么好,面前的孩子紅了眼眶,卻拼命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我們......都是要活命的。”
“所以就殺死別人愛的人,去拯救你所愛之人?你認為這是正義?你認為這是迫于生存不得不做出的決定?父親告訴過我,北荒雖然有大片大片的荒漠不能活人,卻也有大片大片的草原可以放牛放羊,既然能夠活,又為什么不甘?為什么要讓別人死呢?”
“為了......更好地活著。”使節看著這個激動地語氣顫抖的男孩子,也略微激動了起來,“當你一輩子活在干涸缺水缺少糧食整日里與牛羊為伴的生活,你便不會想太多,可若是你領略過一天......哪怕一天更加華美的生活,你便不再甘心一輩子蜷縮在那樣陰暗偏僻的角落,我們為什么會南下,因為搶奪......搶奪可以讓人們不勞而獲,不必再忙于牛羊的生育,不必再漫山遍野地跑馬......你懂嗎,你懂嗎!”
“赤契!你失態了!”定戎衣猛地大喝一聲,打斷了赤契鐵的話,這位北荒的使節抹了把臉,“小將軍......原諒我們。”
“其實......北荒的草原是極美的......”可是嬴鉞仿佛陷入了幻想,沒有聽到他的話,“春天的時候站在閣樓上,看見漫山遍野狼趾花開放,下去打個滾能沾滿一身草籽,回來之后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夏天的時候騎著小馬看牧童放羊,成千上萬只羊可能是一個牧民姑娘的嫁妝,秋天草木枯黃,旱獺出洞,夜晚涼風似刀,窩在木屋的炭盆旁邊蓋一條毯子,暖融融的就會睡著......”
皇帝喚了他幾聲,無人應答。熊瀾立馬出列,一把拽住嬴鉞袍袖,把他揪進了人群里。
皇帝眉毛挑了挑,沒說什么。
“小將軍年紀雖幼,卻也是性情中人,來日若有幸草原相逢,我赤契必將款待。”使節笑了起來,而后面色變得凝重,“我部除了歸附,還有一事要向燕國陛下稟報。”
“哦?”皇帝不可察覺地看了定戎衣一眼,對上老臣的眼神,君臣二人福至心靈,點了點頭。
“大概兩年前,有人找上我家陛下,他們自稱手中藏有利器,我家陛下問他們名字,他們卻說自己乃無本無根之人,只有一個名字———”赤契鐵語氣沉重,他瞄了一圈,人人表情各異,“熒惑。”
這兩個字仿佛存在什么魔力,定戎衣倒吸一口氣,急忙問道:“北荒皇帝有說什么嗎?”
“熒惑守心。”赤契鐵一字一頓地道。
“熒惑......守心......五十年了......他們,還是回來了。”定戎衣整個人突然垮了,他的身形仍舊挺拔,可是卻透露出一種頹廢與驚懼,上一刻他還是耄耋之齡仍可上朝堂可披戰甲的絕世老將,這一刻他便突然丟了刀劍卸了甲胄,連眼神都變得平凡,所有歲月給予他的鋒芒好像被突然攫奪,他只剩九十余年的滄桑與逐漸失去活力的軀殼。
“老將軍......老將軍”同行的武將急忙攙住老人,他們都是年青一批將領,年齡大概在四十至五十之間,大多是將門之后,雖上過戰場,也只是對付一下亂民山賊,五十年前的曠世一戰向來只是街頭巷尾說書人口中的熟詞。
“陛下,要變天了......”他瞪大渾濁的眼,顫巍巍地說。
“定戎衣,別以為仗著陛下的恩寵和年長,就可以說這樣的混賬話,你什么意思,這是要砍頭的話啊!”竇左跳起腳來大喊。
“竇左你給朕閉嘴!”皇帝聽到定戎衣的話身子一歪一腳踹在了竇左身上,急忙問,“將軍請講,快講。”
“五十年前的熒惑......我們稱其為......‘赭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