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讓你到我家來坐坐,住住。”
老頭端起供桌上的黃酒,喝了一口,砸吧砸吧了嘴,興致越發高漲起來,手指著架子上的牌位,道:
“來,給你介紹介紹。
這是我們陳連長,我那時候還小,只知道跟著大家伙一起喊他陳連長,不知道他全名,犧牲在四五年,被鬼子山炮打中了,尸首都沒收拾全。可惜了,鬼子那一年就投降了,他沒見著。
這是王狗子,趙三全,五娃子,也是跟我一個班的,犧牲在挺進大別山的時候,我們團負責斷后阻擊的。
這是周粥,孫德才,秦良友,犧牲在淮安戰役上,那一仗,嘖嘖,打得慘烈。
這是趙鵬,孫志剛,翟大壯,葛樹峰…………他們犧牲在了朝鮮,美國佬的汽油炸彈知道不?我當時出去找他們時,他們都被烤熟了,娘的,哪怕是現在我都記得人肉烤熟了的味道,害得我之后十年都沒敢吃肉,當然了,那時候想吃肉也沒那么容易。
這是朱厚全,這是………………”
老頭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個名字,包括這些人犧牲在哪里,當時和他在一個班或者在一個連等等,他都說得很詳細,這意味著對于這些死去戰友的信息,他一直牢記在心底,一直都沒有忘記。
而周澤坐在床邊,
不住地點頭,
有些尷尬,自己現在身上有傷,起不來。
其實,周澤算是看出來了,老頭看不見的,他看不見這個房間里,其實密密麻麻地站滿了人。
大家或坐在地上,或靠在墻壁上,或坐在擺放貢品的桌子邊,或掏耳朵,或在看著什么書,或在打著瞌睡。
每當老頭介紹到一個人的名字時,
那個人會抬起頭,對著周澤看一眼,憨厚地笑一笑,算是見過了,也算是認識了。
周澤也回應一個笑容,點點頭。
老頭介紹完了,嗓子似乎都有些啞了,拿起桌上的黃酒,又喝了一口。
“痛快,怎么樣,后生,被嚇到了沒有?
我跟你說啊,就咱這個陣仗,就算是鬼差,他也不敢進這個門!”
“…………”周澤。
老頭長舒一口氣,嘆息道:“后生,我是真他娘的看你順眼啊!”
“…………”周澤。
“說了不怕你笑,就像白天我所說的那樣,老子我當年打仗也沒慫過,沖鋒也總是沖前面,但他娘的就是死不了,一直是身邊戰友倒下,有時候一場戰役下來,整個班就剩我一個了。
我也不懂為什么我一直死不了,一直活到了現在,還活得挺好,隨便倒騰點古董啥的,就能來錢。”
“富貴命。”
周澤說道。
這是真富貴命,老頭如果不去當兵,去做生意或者做其他的,肯定也能起來,飛黃騰達。
“嘿嘿,去他娘的富貴命,老子我是看明白了,戰友們一個一個地犧牲了,就我沒死,是老天爺讓我活著,給他們安個家,讓大家伙犧牲后,也能有一個可以聚一聚的地方。
以前喝不起酒,吃不起肉,現在條件好了,可以吃肉,可以喝酒,可以睡覺打呼嚕不怕第二天行軍,我活著啊,就是這個作用。”
周澤看著老頭,沒說什么。
周澤也看著在場的滿滿當當的人,講真,這是周老板第一次沒拿看業績的眼神看這些鬼魂。
“不怕你笑話,這幾年我年紀更大了,睡覺也睡不踏實了,所以每晚睡覺前,就弄點兒黃酒喝喝。
嘿,
這還真管用,
每晚睡著后,
我都能夢見以前的戰友們,大家一起坐在桌子旁邊,喝酒吃肉侃大山,
別提多痛快了,
就像是他們真的都住我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