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叔抬望了一眼,安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抓著頭訥訥一笑:“等下個月領了份子錢,我再給鬼叔叔帶些來。”
執敬司相當于侯爵府里的內務房,薪餉堪比衙門役值,正副總管甚至領有品秩,儀同七品縣丞,俸帛都是朝廷按官冊發的,自非冶煉房的匠人可比。
阿叔聽得默然,話到口邊反倒沒味兒了,便只一笑:“你個十七八歲的毛孩,倒是有心啦。”
安生面紅如棗,一徑抓頭傻笑,阿叔于他而言亦師亦父,此時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
“往后你也別帶東西來啦,多攢點錢是真的。”阿叔擱了蒲扇扶起身來,又道:“有空多來瞧瞧你鬼叔叔,比什么參藥都強。”
“我明白。”兩人先后而進,后邊院里雜蕪叢生,稍能落腳的地方都堆滿柴薪,高迭逾籬,圈圍得鐵桶也似,居間置了個磨凈的石砧。
砧畔一人呆坐,瘦骨嶙峋、黑發披覆,遮得不見面頸肌膚,露出袖底的枯指細腕,本該黝黑的手腕卻白得怪異,既似生漆假偶,又有幾分鹽尸模樣,總之就不像活物,是以安生從小就稱他為鬼叔叔,因為實在不像人。
安生環視周遭,忍不住眼眸一濕,心里落寞,暗想到:“我走之后,就沒人照料兩老生活了!”
阿叔似是看穿他的心思,斜睨一眼,鼻中哼笑:“要你可憐?多事!你這三個月若少拿柴刀,只怕還不如他嘞。”
石砧上豎著一截粗柴,鬼叔叔忽地刀起倏落,刀柴相交的聲音只比撕紙大些,木柴應聲微晃,卻未兩斷。他舉刀的動作僵硬無比,仿佛膠成一團的拉線傀儡,刀落又是一聲裂帛響,碗口粗的硬柴搖都不搖,圈口迸出十字銳痕,細看下竟已四分。
鬼叔叔舉刀、劈落,舉刀、劈落……頃刻之間,石砧上的粗柴已被連劈十幾刀,更讓人驚奇的是被劈砍的柴身卻動也不動,絲毫沒有散落四處的跡象。
安生在一旁看得童心大起,拾起另一柄柴刀,喝道:“鬼叔叔小心,我來啦!”唰的一刀劈下,粗柴微微一晃,仍不偏倒。
阿叔兩眼精光一閃而過,隨即輕聲喝采道:“好!”
安生微笑,卻來不及開口,只見鬼叔叔又劈一刀,砧上的木柴,或許該說是“柴束”更為恰當,此時已晃得更大力些了,已不似前度般穩立不搖。
這是一場速度的競賽:無論出刀有多快,一旦柴身被剖細到某種程度之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而那砍下最后一刀的人,必須承擔柴束飛散的責任,這便算輸啦。
這個游戲,安生從小到大,在這百寶園里不知陪鬼叔叔玩過多少回。他記得剛來百寶園的時候,鬼叔叔連刀都舉不起來,整日就只是呆坐著,只有安生劈柴的當兒,才能稍稍吸引他兩眼空洞無神的目光。為了讓鬼叔叔維持活力,安生花很多時間在劈柴上。
不知不覺,都過了十幾年了。兩人交替地飛速出刀,碗口粗細的木柴被連劈十余記,漸漸難以維持平衡,每每落刀的尾勁一拉,都帶得整束柴不住地搖晃,隱隱有隨時飛散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