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肆無忌憚地說破自己的用心,一點也不覺著有什么,不理一旁郝二爺“強盜”、“無恥”的憤怒批評,怡然續道:“前五把劍取得很順利,于是我按照計劃,來到天啟城外約三十里處的飛鷹堡。飛鷹堡主”虎劍“程濤是白虎劍的主人,他少年時曾于鼎天天門劍脈的青帝觀學藝,很有些本事,也是名單上唯一一個我認為有機會接我三掌的人物。
“我渡過赤水,趕至飛鷹堡時已近黃昏。本想殺將進去,爽快地奪劍離開,誰知卻有人早了我一步。飛鷹堡大門洞開,從門房、階臺、曲廊,一直到堡內各處,遍地都是死人。”
他頓了一頓,微微瞇眼,如刀斧鑿就的魚尾紋深深陷入,一瞬間忽有些迷茫。
“本座平生殺人無算,也親領”流沙“滅過幾個門派,死上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場面,看得不算少了,但我從未見過尋樣的場面……那樣的紅……用鮮血涂滿的紅,好像殺人者辨不出朱紅色似的,一點都不在乎它抹得到處都是……”
眾人隨著他平板嘶啞的嗓音,彷佛回到那夕陽殷紅如血、然而滿地卻紅逾夕陽的空蕩荘園,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尸體,鮮血流滿了視線的每一個角落。一瞬間,甚至令人忍不住企望,自己能不能忽然看不見紅色。
風飛虎輕咳兩聲,又回復成那個毫不介意殺人放火的百兵堂大太保。
“事后我讓人清點尸體,共數得三百余具。堡內所有刃器全都折斷,無一幸免,包括這柄在內。”
他從皮鞘中抽出那把柄如尖梭、通體虎紋的長劍,赫見光燦燦的劍身只余尺半,切口平滑齊整,竟已斷成兩截!
郝蘭生忍無可忍,起身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毀壞神器門的列名神兵!”
風飛虎乜眼:“我若能削斷白虎,何必取這六劍?”
郝蘭生一想也是,登時無語。
“虎劍”程濤是江南道有數的刀劍名家,和鼎天天門淵源極深,也一向與神器門交好。接獲鎮東將軍府擅改競鋒規則的消息時,郝家曾經考慮再由程濤與白虎劍搭檔代表,或能對抗陽頂天與屠龍刀的絕強組合。
花靈蝶等人忽然意識到,風飛虎此行的真正目的之一,飛鷹堡的慘案迄今仍無人得聞,想是風飛虎封鎖了消息。
若他的故事無法說服在座諸人,百兵堂就是飛鷹堡血案最大、也是唯一的疑犯,也將直接與神器門、鼎天天門反目!這或許是鐵掌縱橫慣了的大太保風飛虎,當初決定出手奪劍時始料未及的尷尬局面。問題是:殺人放火不當一回事的百兵堂,倘若真是無辜,這回又到底是中了誰的道?
郝蘭生肅然道:“風飛虎!此事若無交代,只怕百兵堂將自”正道“兩字之下除名,從此與邪道妖人一般,被視為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風飛虎似乎有信心能說服在座諸人,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凝著手里的半截白虎劍,繼續喃喃道:“我像著了魔似的,一路走到書齋前,這柄斷劍就這樣被扔在階臺上,旁邊死的都是女人小孩。尸體的切口平滑,卻罕見地沒什么血,反倒像被火烤過似的,連衣裳都是焦灼一片。
“然后……它就出現了。”
風飛虎喃喃說著,忍不住閉上眼睛,整個人像是突然老了幾歲。
“誰?”
郝蘭生追問。
風飛虎如夢初醒,搖頭道:“是程濤。他披頭散發,雙眼吊高,臉色青白的嚇人,走路的模樣像是壞了的扯線傀儡,說不出的僵直怪異。他手里拿著一把武器,當時我……瞧不出那柄兵刃的形狀,從握柄來看應該是把劍:他的白虎劍已斷,我猜想他手上的是另一柄劍。”
郝蘭生只覺得奇怪。風飛虎其人,極少用“應該”、“或許”這樣模棱兩可的字眼,除非他雙目全盲,又或當下有什么原因無法視物,否則絕不可能說“瞧不出兵刃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