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三兩步追了上來,與她并肩而行。
越浦城中繁華熱鬧,每過幾條街航便有晚市,行人熙熙攘攘,分茶食店、酒館青樓,俱都是通宵達旦,歌舞升平。魚詩蘭含笑四顧,偶爾停下來挑挑首飾小玩意兒,與小販東拉西扯,頗為自得;耿照還未從剛剛的尷尬中回過神來,魚詩蘭既未主動與他攀談,他也不知如何開口,只得一路默默伴隨。
“怎么,生氣啦?”
行到一處晚市之前,她忽然笑著回頭,眨了眨眼睛。
“沒有。”安生松了口氣,認真搖頭,才意識到這個“松了一口氣”的反應十分滑稽,兩人都笑起來。魚詩蘭挽著他笑道:“別說你不餓,我餓得能吃下一頭半!剛才在驛館可有多費勁,抖得奴奴腳都酸啦。”
不由分說,拉他在一家賣熟食的分茶鋪子坐定。
所謂“分茶”。是指規模較大的食店,門前搭了枋木棚子,架上扎滿各式五彩綢花,整片的大塊豬羊肉便吊在棚下,跑堂的伙計應付客人之余,還不住向行經棚前的路人招呼攀談,一人可身兼數職而不亂;客人點的菜不須筆記,無不一一擺布,常常平舉的右臂由肩至腕疊著十幾二十碗的菜肴,在堂中到處奔走,又管叫“行菜”,乃是越浦城中一景。
魚詩蘭生得明艷動人,行止端雅大方,伙計更是不敢怠慢,殷勤招呼。
她點了以大骨精肉熬成濃稠肉汁的石髓羹,幾碟白肉、炒肺、旋炙豬皮之類的雜嚼小吃,如何切肉、要蘸什么調料,無不交代得清清楚楚,另又溫了一小壺白酒。兩人坐在街邊的座位上大快朵頤,吃得眉花眼笑。
“堂倌!再上一碗插肉面可好?”她舉起瑩潤如玉的小手招呼,笑容盈盈:“要紅油澆頭的,且辣些不妨。”
伙計機靈靈一哈腰,唱喏似的一路喊了進去。
“馨兒這么能吃啊!”
安生大感詫異。
“是給你點的。”
她美眸流沔,笑嘻嘻道:“你的口音雖淡,聽得出是中興軍出身。我聽人說,中興軍的都愛吃辣。”
安生心想:“她嘴上不說,卻是這般細心體貼。”心頭乍暖,笑道:“中興軍來自天南地北,也不是個個都愛吃辣的。”
魚詩蘭俏皮一笑,皓腕支頤道:“那我相公府上吃不吃辣?”
安生笑道:“也算能吃罷。我養父做菜,總要切條新鮮的紅椒下鍋。”
魚詩蘭朝他碗里夾了幾筷菜肴,拈著細頸圓腹的小酒瓶子斟滿,正色道:“我三位師傅,都是尸龍門出身。三十年前,游尸門遭受正道大派圍剿,他們三位是最后的末裔,便是攤上我,也只剩下四個。”
安生早已知悉,點了點頭,并未接口。
魚詩蘭淡淡一笑,低道:“我本想讓你發個誓,此生絕不泄漏這個秘密,但轉念一想:什么發誓賭咒都是假的。不會說的人死也不會說,至于狼心狗肺之徒,揭過便揭過了,幾會見過天雷打死人?”
安生搖了搖頭:“我不會說的。”
魚詩蘭嫣然垂眸,也不接過話頭,自顧自的續道:“三十年前的那場滅門逼殺我也不曾親與,不知道尸龍門有甚劣跡,要遭致如此惡報;就我所見所知,我三位師傅都是大大的好人……當然,或許也只是對我而已,但我不想追究,也沒興趣追究。”
“他們教我武功,年年都來舊家村里探望我,只是因為我阿娘舍過他們一碗水。雖然他們從沒向我提過,但我知道他們復仇的心很淡,所求不過是安然度日而已。這或許正是我大師傅睿智之處,他們是連一碗水的恩情都放不下的人,要放下仇恨,我不知他們心里都經過了什么,又看淡了什么……那些,都是我還不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