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陽頂天肝膽俱寒。
除了錦袍怪客的超凡武功,更可怕的是牢牢壓制住對手的姑蘇城。錦袍怪客離開后,階頂一陣窸窣,熏香徐徐,一雙鱗紋金靴映入眼簾,姑蘇城緩步而至,在他身前蹲下來。
陽頂天突然明白,為何武功蓋世的錦袍客拿這人一點辦法也無。
因為他的眼神清澈銳利,絲毫無懼。不懼怕死亡、不懼怕負疚,不懼怕雙手染滿血腥:不懼所犯的罪行天地不容,將為萬世唾罵……陽頂天不由打起寒顫。
比起眼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殘忍嗜虐的奉執二魔簡直幼稚到了極處,他們的“惡”在他眼里如家家酒一般,連輕蔑都顯得多余。
姑蘇城輕拍他的腦袋;回過神時,陽頂天才發現自己竟不覺縮了縮頸子,仿佛還在山上那脾氣暴躁、動輒虐打道僮的師父跟前。他不惜代價想擺脫這種感覺,偶一憶起便狂暴得想殺人,幾難自抑。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姑蘇城湊近他耳畔低聲道,目光凝于頭頂虛空,仿佛自言自語。
“你還在這里的唯一理由,只因為我用得上你。”
“誰擋了我的事,我就拔掉誰。為此,我殺過你無以想像、永難企及,遠比方才那人武功更高強的人,用的方法,足以讓你扎扎實實死上十次。龍若化身人形,不過也就如此。”
姑蘇城說得很輕,一字、一字咬得清晰,帶著嚼碎內臟似的沉烈。“你要想辦法讓自己一直合于我用,知道么?”
“屬……屬下……”
他還在試著平抑顫抖、想答得不那么卑微時,姑蘇城已然起身離去,背影看上去一點也不像人,恍若鬼魂。
從那天起,陽頂天就變了。其中的反復,或許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他可以選擇成為一個甘居于姑蘇城這般、即使弒君也要貫徹己道的“大惡人”之下,放縱**自行其是的普通惡人;比起姑蘇城之惡,他的惡道一點也不扭曲乖張,如虎食人、強凌弱,猶在天理之中。為此,他盡心為將軍辦事,不敢違拗,成為姑蘇城的得力臂助。
或者……他可以成為一名真正的強者,超越錦袍怪客、超越姑蘇城所殺害的“那人”一如初衷?
為此,他開始打探周芷若的下落。當初那女人不告而去時,他著實松了老大一口氣:然而,若能得到她的同源內丹,或許不必走上“廢功重練”一途,但這四字卻如附骨之蛆一般纏上了他,不斷透過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在他眼前晃悠,背后仿佛能看見老天充滿惡意的譏嘲。周芷若將那本黃舊的小冊子交給他時,只說:“里頭全是廢話,若非書皮上也有個‘絕”字,我差點隨手扔了。”說著明媚一笑,直將人心魄勾去。
那時他降龍伏虎神絕已有小成,而最重要的龍虎神掌也正按冊修習,頗有進境,周芷若突然拿出這部只題著“命絕”二字的古書薄冊,說是在陽頂天床底找到的,從裝幀、用紙,甚至抄錄的字跡來判斷,當是《降龍伏虎神絕》之一無疑。
“但名字不對。”
他裝出撫冊沉吟的模樣,暗中觀察她的表情:“這本就只題了‘命絕’兩字,豈不是……豈不是怪異得很?”
周芷若瞟了他一眼。
“很是很是。我看不如改成《命不該絕》好了,采頭也好些。”說著“噗哧”一聲,掩口笑起來,斗室之中乍如春花淀放,明艷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