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她希望安生永遠不要知道這件事。但要掌握軒轅獨與姑蘇城之間的微妙關系,就沒辦法跳過這一部分。
“主上并不愚笨,倘若裝成笨蛋,那便是“居心叵測”、“另有圖謀”,姑蘇城逮住機會,必定羅織借口,完成主子交付的任務,我曾經以為軒轅地一死,姑蘇城便會放松、甚至放棄這道旨意,事實證明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姑蘇城不是一般的忠犬,他狡猾奸詐、矢志不移,所持已逾越人臣,是頭不折不扣的瘋犬。”
花靈蝶低道:“所以主上別無選擇,若非裝傻,便是裝瘋。一個被嚇破了膽、好不容易保住一命的人,瀕臨瘋癲的邊緣,會是什么樣子?主上花了許多心思揣摩,剛開始也許只是做戲,扮得久了,不僅是身邊周圍的人,最后連他也相信自己瘋了。“這些年來我們都在猜想,主上是真的瘋了,還是做戲?我是這樣,或許姑蘇城也是。”她收起沉湎往事的口吻,杏眸凝光,望著身前的人兒。
“姑蘇城將你調入鎮東將軍府,決計不只是利用你的高明武功,來替代陽頂天而已。“你出身本城,又號稱是劍帝的傳人,而魔劍一事牽涉江南外道……這些,都是姑蘇城亟欲拔除的對象。若由你身上著手,運氣好的話這枚楔子打將下去,不定能剖開三條硬樁,徹底除去他長年的心頭大患。”
“你要留神,姑蘇城所說的每句話、讓你做的每件事,都可能別有用心,定要想清楚了才能行動。你不能信他,也不能信主上,我不在你身邊,不能為你一一解破他們的心計,你要靠自己找出路;臨危死生不過一線,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姊姊這樣說,你明不明白?”
他本想問劍帝蓑衣笠帽,忘棄紅塵,何以也是一患,隨即醒悟:段天涯是北軍統帥、公孫遺族,泛舟江湖并不能讓朝廷對他稍稍放心,一日不見此人的首級,這事便不能算完。或許劍帝謝封隱遁,便是看透了這一點罷?
“姊姊放心,我理會得。”安生鄭重點頭,忽覺有趣:“我原以為姊姊會讓我離姑蘇城遠遠的,以免我蠢笨得緊,誤中了陷阱。如姊姊與姑蘇將軍這般心思,我是一輩子趕不上了,讓我待在他身邊,姊姊能放心么?”
“把你圈在溫室,不是真愛你。雛鷹幼獅,不能以雞犬看待。”花靈蝶一咬唇珠,肅顏道。“我在你那么點兒大的時候便識得你啦,把你當成是我那緣淺的小弟,每當思念難禁,又或覺得自己扛不住了,便到百寶園去看看你,喘口氣兒,是你讓姊姊捱過這飄泊異鄉的十來年,我何嘗不愿意讓你待在無雙城里,就在姊姊眼皮子底下,平平凡凡、平平安安度日?“可你注定要做大事的,不能阻卻你的成長。姊姊每天忍著擔驚受怕,要跟自己說上幾百遍幾千遍的“如此我絕不后悔”,才能眼睜睜看著你去外頭闖蕩,去受傷、去冒險,去磨礪出你的英雄氣概……”
她的嗓音悶膩如夏雨,聽似微咽,又像是帶有一絲驕傲滿足的笑意:“那種感覺比死還難受。你知不知道,姊姊心里有多不舍?”
……
安生到二更時分才離開棲鳳館,姊姊難得一見的家長里短,絮絮叨叨,宛如安生從未見過的母親一般,仿佛重會無期,不愿留下丁點遺憾。
臨別時花靈蝶神色有異,欲說還休,全被安生瞧在眼里,柔聲殷問。她猶豫半晌,搖頭笑道:“不妨,姊姊以后同你說。眼下最要緊的,便是四府競鋒別出亂子,這點我們與姑蘇城利害一致。皇后娘娘若在江南有什么差池,姑蘇城、尉遲恭固是株連九族的死罪,無雙城也脫不了干系。”
“我瞧皇后此行種種安排,似有些蹊蹺。”
花靈蝶撫著他的面頰,滿是欣喜。“我的好弟弟不是孩子,是偉丈夫啦,姊姊好歡喜。”嘻嘻一笑,咬唇:“你瞧得一點兒也沒錯,皇后此行的確不為四府競鋒,她指定修建這棟棲鳳館、單獨召我前來……這些,都是為營造“鳳駕在此”的假象。若我料得不錯,她明日必會稱病不出,繼續拖延與姑蘇城見面的時間,恐怕將拖到大會召開前為止。”
“這……又是為何?”安生一陣錯愕。耗費忒多人力物力,皇后娘娘不遠千里駕臨江南,不為四府競鋒而來,還能是什么?
花靈蝶閉著眼睛含笑搖頭,濃睫顫動、雙頰微暈,淘氣的模樣更增麗色。無論她心中的判斷是什么,顯然非是須嚴肅以待的事。“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比起皇后娘娘的盤算,你應該更注意她的安全。越浦左近的江湖人多不多?有沒有什么不尋常的集結行動?”
安生搖頭,忽然想起一事:“據聞外道近日之中將要集會,非但地點就在敬天山附近,時間上也過于巧合。我擔心與皇后娘娘或四府競鋒有關。”
花靈蝶聞言一凜:“他……他連這個也知道!”心中五味雜陳,既欣喜于他的成長,又擔心他涉入太深,一旦教幽鬼盯上,雛鷹縱有嘯傲長空的潛質,卻捱不到羽翼豐滿、振翅高飛之時……幽鬼向她保證過無雙城的安全,外道大會的目標必不是皇后。她定了定神,披衣坐起。
“這也是一條線索,亦要提防是他人聲東擊西之計,莫偏廢了其他江湖勢力的動靜。百兵堂總舵就在越浦城郊不遠,三川正是他們的地頭,這幫水路強盜一向是姑蘇城的走狗,你拿著鎮東將軍的虎符,誰也不敢動你。要徹查越浦內外各路人馬,掌握消息動靜,沒有比百兵堂更合適的。”
安生只覺奇怪:“皇后娘娘在敬天山,理當派出大軍封山保護,與越浦城中的江湖人有什么關系?”想起將軍求見皇后被拒,也是立即派兵封鎖越浦,仔細盤查進出人等,恍如戒嚴;反倒是派來敬天山協防的兵馬被拒于山下,似也不甚在意。
花靈蝶與姑蘇城都是當世一等一的精細人物,兩人不約而同做了一樣的判斷,其中必有蹊蹺。她淡淡一笑。“皇后與我并無深交,召我前來,不過匆匆幾句,問得云山霧罩,不著邊際。我料她不會輕易放我回越浦,要借我口,教人明白“皇后娘娘便在棲鳳館中”。至于娘娘本尊,怕已不在此間啦。”
“皇后她……去哪兒?”
“這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事兒了。”花靈蝶笑容一斂,肅然開口:“她去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毫發無傷地現身大會。大會之后,只消將她平安送出擎天山以西,天大的事再與我們無關。為此,你該見一見金吾衛的陸東流,探探他的底細,掂掂他的斤兩,以防不時之需。”
安生溜下棲鳳館,施展輕功出得山坳,依舊是無聲無息,猶如流光云影。他返回望川府,見巧兒已沐浴清爽,窩在被筒里等他……